她本以为会在陆尘的脸上看到羡慕或者类似崇拜那样的眼神,但这家伙看起来似乎毫无反应,淡漠地就像是坐在茶楼里听说书人早就讲烂了的段子。
沈玥衣袖下的玉指微微攥紧,心底似乎有一抹失落的颜色慢慢晕开。
——这家伙怎么连点反应都没有的。
不过沈玥调整心情的速度很快,只要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就好啦。
“等等,你说你的师尊是谁?”
“苏挽月。”陆尘语气轻轻,重复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我知道她”沈玥睁大了眼睛,“我听我师尊讲过。”
“恩?”陆尘竖起耳朵,内心的八卦之火窜起了小小火苗,“你师尊怎么说的?”
“……还是算了。”沈玥有些不好意思地降低了音调,她想起了师尊醉酒时攥着半截玉簪呢喃的某些荒唐话,“背后讨论师尊们的事情……这样不好。”
她这样一说陆尘就懂了。
——看来两个人的关系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呢。
……
苏挽月和慕清岚都是陆尘上一世的师妹,那时她们年纪尚轻修为也浅,师尊又在与魔族的战斗中陨落,这才让陆尘挑起了宗门传道授业的担子。
那个时候她们俩人就是塑料闺蜜,平日里在自己面前一副和谐的模样,背地里就能为谁多分半块陆尘做的桂花糕互相扯发带。
陆尘在把师妹们都教的出师了之后步上老师尊的后尘,再后面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想到这里,陆尘难免又回忆起了自己与苏挽月重逢的场景,那是他打完复活赛的第六年,狗系统保留的先天道体在牛背上泛着柔光,心里本就十分抗拒的他无视了系统特意保留的初始数值而甘愿在山村当个放牛娃。
谁知安生日子没过几年,村子里就遇上了邪修屠村,渗人骨铃被摇响的刹那,村庄便化为一片人间炼狱,村民们天灵盖上迸发的血雾在暮色中绽开血花。
邪修们将孩童们聚集在一起,一个接一个的将他们的心脏生生挖出以作召唤妖兽的祭品。
"小郎君这般根骨,当牛倌多可惜,不如把心肝交给我——"
当陆尘被邪修冰冷僵硬的手指点在心口时,一道剑气卷着月华劈开升腾血雾,同时也劈开了所有邪修的胸膛,慵懒地御姐倚着自己的本命灵剑,眼尾坠着地点点灵力碎光。
那仙子正是自己最小的师妹苏挽月。
陆尘手里攥着的牛绳"啪嗒"落地,他没想到那个总把糖渍蹭在他袖口的小哭包,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要糖吃的银发赤瞳小丫头,现在竟然出落得这般御气四射。
恩?
两人目光接触的第一眼,苏挽月就对这个小家伙产生了好奇。
她下意识放出灵识将陆尘笼罩,发现灵根亦是通透,是个不可多得的修行好苗子。
"根骨不错。"苏挽月指尖轻挑,一道灵光没入陆尘眉心,"可愿随我入太虚谷?"
她语气淡漠,仿佛只是在捡一只流浪猫狗。
于是乎,陆尘便入了太虚谷成为苏挽月名下的弟子。
这一收便是十五年,时光在指缝间凝成清澈的琥珀。
当年蜷在自己膝间撒娇的小霜蛟,如今竟然成了逼着他抄写《清心诀》的御姐师尊。
缘分,很神奇吧?
成了师尊的苏挽月还是那么不喜欢穿鞋,还是最讨厌闭关苦修,还是那么的喜欢贪杯……陆尘记得她上一世经常偷偷溜出宗门在山下的人间酒楼中混迹,每次都弄得替她遮掩的陆尘被师尊责骂。
由于她在太虚谷只有陆尘一个弟子,所以每次都是陆尘给她熬醒酒汤,把醉眼朦胧地想要扯开腰间冰绦的她从石桌上搀扶到屋里,然后面无表情地用温热毛巾为她擦去温软唇瓣边流出的哈喇子——当然,要不是被苏挽月踹翻的醒酒汤几乎可以铺满庭院里每一块青砖就更好了。
【恭喜宿主完成成就目标:累计擦拭师尊口水1000次,解锁成就“师尊的人形手帕”】
陆尘本身对苏挽月没什么心思,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也算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在陆尘心里和妹妹几乎没有区别。
他又不是初生,会对自己的妹妹动什么奇怪的念头。
然而陆尘不会,不代表其他人不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尘感觉苏挽月喝醉酒之后看向自己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他感觉苏挽月似乎想在他身上玩养成。
苏挽月一开始将陆尘带回时的心态,类似于一个人待久了想找个小猫小狗什么的陪陪自己。然而时光飞逝,当那个还没桌子高的小家伙眉眼长开成为少年时,二人之间的气氛就开始莫名焦灼起来。
看着这个与故人神似的少年,一个奇怪的念头逐渐在苏挽月心中开始萌芽……
她要亲手培养出一个理想中的弟子——不是当年那个总为他人牺牲的师兄,而是一个更懂得变通,更懂得……重视他自己的人。
每当月光洒在练剑场,苏挽月便坐在一旁托着腮看陆尘挥剑,眸中闪烁着点点期许……她要教会这个少年如何执剑卫道却不失柔情,如何在坚守原则时懂得变通,最重要的是……绝不能重蹈师兄的覆辙。
苏挽月确实在陆尘身上倾注了全部心血,每当看到他眉宇间越来越像故人,她就会刻意加重训练,发现他下意识做出与师兄相同的选择时,总要故意挑些毛病出来。
甚至有次陆尘为救同门险些丧命,她却罚了他去山洞里面壁三个月,自己却提着剑把方圆三百里内的邪修杀了个干干净净。
"我要的是活着的人……"她握着莹润的玉杯,对着里面盛着的月光喃喃自语,"而不是又座枯坟。"
陆尘第一次发现苏挽月的小心思还是某个朔月之夜,他一个人从一座被邪修整城血祭的城市中救出了十几个小孩。
裹挟着龙涎香的风暴撞开陆尘门扉,苏挽月的蟒尾缠着七歪八倒的酒坛,月光漫过少女裙摆下的玉足,那抹莹白泛着令人炫目的辉光。
"陆……陆尘……"苏挽月的语气浸透了百年的委屈,她一把抓住陆尘把他压在床榻上,螓首枕在肩头,口中喃喃。
“你为什么要独自去救那些孩子?” 苏挽月醉眼朦胧地揪住陆尘衣襟,"明明知道可能是陷阱……"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会死?”
蟒尾将少年卷到身前,苏挽月的指尖轻抚过陆尘脸庞,"你比师兄聪明……却也比他心软……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望着近在咫尺的苏挽月,陆尘这才意识到问题究竟有多严重。
翌日清晨。
苏挽月足尖点过昨夜被蟒尾扫塌的花坛,小心地询问着把自己蒙在小被里的陆尘,“我昨天晚上……可曾说过什么怪话?”
得亏她完全不记得这件事,要不然陆尘真得连夜扛着铺盖卷跑路。
……
“云曦她……”沈玥的眼睫低垂了几分,眉间重新攀上一层黯然。
“怎么,还是不愿意见你?”陆尘把吃完的兔兔骨头收起来,他本来是想要像往常一样扔到问雪崖下面的剑池里,但是一想到沈玥在旁边便放弃了。
沈玥摇摇头,抿着唇轻声道,“比之前稍微好一些,至少愿意隔着门板和我说几个字。”
陆尘闻言轻叹一声,转身从山洞里拿出个小小的碳炉与紫砂茶壶来。
“其实后面祛除裴云曦体内的阴毒……”他一边把醒好的茶叶放进茶壶,一边注入上午从花苞上收集到的露水,“……用不着故技重施。”
沈玥的睫毛微微颤动,她抬起脸,直勾勾地盯着陆尘。
“这样看着我干嘛?”陆尘被她盯地心里有些发毛,“难道我脸上有花吗?”
“你在故意耍我?”
沈玥的语气明显变得冰冷起来,陆尘眼角余光瞥见她的手下意识的摸向了腰间的雪吻。
“我的好姐姐,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他摊开手,脸上的表情颇为无奈,“话还没说两句就要打要杀的,你这样以后真的会有人愿意和你结成道侣么?况且我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事,要是真有什么想法,你觉得我会大大方方的告诉你?”
“那我问你好几次你为何不说?”
“你看又急。”陆尘把烧开的茶壶从炭炉上取下,给自己和沈玥的茶盏倒上,“有没有可能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
沈玥哼了一声,有些气恼地拉开椅子坐了下去,“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事先说好,我只是猜测而已,具体情况还得看到她才能知道。”陆尘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意思是……你不保证不会再和云曦行那……”沈玥微微眯起眼。
“不是……你在乎的到底是什么?”陆尘的声音已不似先前那般温和。
“¿”
“我不是都和你说过了只是猜测吗,猜测你懂吗?我和你是合作又不是你的囚犯,你不要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陆尘放下手中的茶盏,望向沈玥的眼神相当平静,“我不觉得我亏欠你任何东西,把我抓来的是你,把我和裴云曦放在一起的是莲天魔宗的宗主,你要是有本事你就去找他算账,天天窝在这里欺负我算什么本事?”
“你——”
“你什么你?欺软怕硬的女人,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自断心脉死在你面前?你就那么想眼睁睁的看着裴云曦被那阴毒折磨致死,然后等到莲天魔宗的那老登发觉他的好事被破坏之后亲自来沧悯剑宗从你面前把她抓走再找个男人和她合修?之前是我体谅你心情不好不和你计较,没成想倒你是越来越得寸进尺。”
“你说什么!”
陆尘看见了沈玥眼眸里喷涌的怒火,她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来,雪吻剑瞬间出鞘,剑气将二人之间的木桌一分为二。
“你要是没听明白的话我可以再和你说几句,你知道裴修士为什么不愿意见你么?看来这几天你是一点都没有想明白啊……”
陆尘神色如旧,只是语气中带着一根刺。
“你根本不懂她!”
“你说你懂她那她为什么不愿意见你?你懂她人家为什么宁愿和你隔着门说话也不愿意让你进去?”
沈玥握着雪吻的手抖了一下。
“那天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喝酒?为什么会跑到这问雪崖来?这些你自己都没有好好想过吗?沈玥,你难道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