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七踏着寅时最后一缕月光启程,足尖点在第三千六百级台阶的八卦坎位上,石面浮起的水纹瞬间漫过脚踝。
他数着呼吸调整内息,掌心贴着石阶边缘的星宿浮雕。
三百年前的青玉比现在温润些,那时的云阶尚不沾霜雪——这个念头来得突兀,像晨雾里掠过的无名雀鸟,转眼又消融在肺叶间吞吐的寒气中。
第七步踏出时,天光刺破云层。
金红色的光斑顺着藤蔓流淌,将石阶染成半透明的琥珀。
夜七的衣摆扫过石缝间新生的地衣,那些绒绿的生物立刻蜷缩成团,渗出淡青汁液在阶上画出蜿蜒的河图。
他俯身欲触,汁液却突然蒸腾成雾,裹着松针的苦涩钻进鼻腔。
巳时的阳光开始发烫。
汗水滑过脊背的鞭痕,在道袍上晕出深浅不一的墨竹。
夜七解开第二枚盘扣时,瞥见上方台阶落着片完整的银杏叶——这在四千丈高处着实稀奇。叶片边缘泛着不自然的金边,分明是有人用灵力固过形。
踩上第四千级时,山风换了方向。
原本徐徐推着后背的暖流,突然化作千万根丝线缠绕脚踝。
夜七的指尖扣进石阶侧面的剑痕,那是某位前辈留下的楔形凹陷。
风灵顺着指缝灌入袖管,将道袍鼓成苍白的帆,他不得不弓着背把自己钉在台阶上,像张拉满的弓。
未时三刻,云阶开始下雨。
不是寻常雨滴,而是凝成珍珠大小的灵气水珠。每颗水珠里都裹着片缩小的星图,砸在皮肤上便绽出微凉的卦象。
夜七的睫毛挂了七八颗水珠,眨眼看世界时,漫天都是旋转的河洛图。
当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紫宫穴便泛起一小片冰蓝色的光斑。
申时的石阶生了青苔。
墨绿的苔衣在阴影里无声蔓延,夜七的云履打滑三次后,索性褪去鞋袜赤足而行。
足底传来刺痛酥麻的触感,苔藓正将积攒百年的霜露渡进他经脉。脚趾缝里钻出嫩黄色的小花,随着步伐开谢七次,最后凋零成金粉沾在踝骨。
路过五千四百级处的鹰嘴岩时,暮色正浓。
夜七倚在天然石龛里啃冷掉的桂花糕,岩壁上渗出的山泉自动聚成碗状。
他饮下半碗甘泉,望着对面山壁上舞动的磷火出神。
那些幽蓝的光点组成模糊的人形,依稀是女子练剑的身姿,剑锋所指处,岩壁苔藓都倒卷成浪。
戌时的月光比往日沉重。
石阶表面浮起一层汞色的液态光,每一步都像踩进粘稠的银河。
夜七的裤脚浸满星光,抬腿时带起细碎的光粒,落在后方台阶便开出转瞬即逝的昙花。
子夜前的最后三百级,石阶结了薄冰。
夜七呵出的白气在眉梢凝成霜链,指尖摸索着冰层下的北斗浮雕借力。
掌心皮肤黏在冰面上,撕离时留下半透明的纹路,像把一小片月光揣进了怀里。当他终于攀上九千九百级云阶时,发现岩缝里插着支未化的冰昙花。
惊蛰那日,夜七终于登上第九千九百九十九级云阶。
顾清霜在星幕下为他束发,冰凉的玉簪穿过鸦羽般的黑发时,少年听见师尊第一次唤他的道号:"明微,可知为何选惊蛰行冠礼?"
山风卷起案上《冲虚真经》,恰好停在"惊蛰三候"篇章。
夜七望着桃始华的方向轻声道:"因蛰虫破土,恰如……"
话音戛然而止,顾清霜的指尖正落在他后颈,那里有粒冰晶凝成的命宫印记。
"恰如破茧。"她将最后半句补完,广袖拂过香案时,三千青铜铃同时摇响。
夜七在铃声中恭敬叩首,未曾看见师尊被风吹开的衣领下,有道与他命宫印记完全相同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