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的月光在中元夜会酿成淡金色,像是谁把桂花蜜涂在了云絮上。

夜七抱着竹篾经过回廊时,惊觉廊沿上的每盏石灯都裹着青荷色的绢纱——这分明是凡人祭祖的习俗。

"师尊说今夜煮芸豆粥。"

药童捧着雕莲花纹的漆盒与他擦肩,盒缝里漏出几缕熟悉的冷香。

夜七望着药庐方向升起的炊烟,忽然记起今日晨课时,师尊的广袖沾着抹竹叶青的染料。

戌时的钟声漫过三十六峰时,夜七在青玉案前愣住了。

本该摆着《南华经》的案几上,此刻铺着靛蓝染的河灯纸。

七十二盏未点染的素灯旁,砚台里调着掺星砂的朱墨,笔架上还垂着串褪色的五色缕——分明是凡间孩童端午戴的彩绳。

"发什么呆?"

顾清霜的声音裹着水汽从屏风后传来。

她今日未束道冠,银发用青藤随意绾着,怀里抱着刚摘的冰魄兰。

花枝间还缀着露水,有几滴正顺着她月白的衣襟往下滑。

夜七的指尖抚过河灯纸,"师尊也过中元?"

"不过节。"她将花枝插入天青釉瓶,袖中忽然飘出盏莲灯,"但后山的萤虫总该有人照看。"

灯芯亮起的刹那,夜七看见三百只萤火自她袖中飞出。

那些碧绿的光点绕着河灯纸翩跹,竟在素笺上灼出镂空的星月纹。

顾清霜执起朱笔,在灯面写下"平安"二字时,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出清越的脆响。

子时的更漏滴到第七声,师徒二人已折完七十二盏河灯。

夜七蹲在漱玉涧边放灯时,发现每盏灯芯都裹着片冰莲花瓣。

河灯入水的刹那,莲花瓣便舒展成真正的萤灯,载着点点星砂顺流而下。

他伸手去拨弄水面倒影,却捞起盏写着"常伴师尊侧"五字的河灯——那字迹分明是自己的笔迹。

"回头。"

顾清霜立在十丈外的石矶上,霜白的广袖鼓满夜风。

她指尖轻弹,涧水突然倒卷成帘,将漂流远去的河灯尽数送回。

夜七的瞳孔里,七十二盏萤灯同时升空,在墨色天幕拼出北斗七星的图案。

"许愿罢。"她说话时,有盏萤灯正巧停在她发间,将银发染成暖橘色。

夜七合掌的瞬间,星河突然倾泻,所有萤火汇成光河涌入他的手掌心。

而他闭眼所想的事情只有"常伴师尊侧"这五个字……

寅时的露水凝在竹梢时,夜七闻到了芸豆粥的甜香。

膳房里雾气缭绕,顾清霜正用冰刃雕琢最后一块藕粉糕。

案板上散落着凤凰形状的模子,蒸笼里飘出的热气凝成小朵祥云,悬在房梁下不肯散去。

"要放莲子吗?"她忽然转头,颊边沾着星点糯米粉。

夜七接过青瓷碗时,发现碗底画着尾活灵活现的鲤鱼。

粥面上浮着的桂花酿冻,正随着他的呼吸变幻形状——时而似展翅鹤,时而如抱琴人。

"师尊的手艺......"

"别人教的。"顾清霜用银匙搅动自己那碗粥,搅碎了映在粥面的月光,"他总说修仙之人,也要懂得凡尘烟火。"

夜七的银匙突然撞到什么硬物。

舀起来看,竟是颗裹着琥珀糖衣的冰莲子,糖衣里冻着朵盛放的冰魄兰。

夜七的银匙悬在半空,冰莲子里的冰魄兰正在糖衣中缓缓旋转。

顾清霜的玉镯磕在青瓷碗沿,发出清越的脆响。

她低头去舀自己那碗粥,银匙却总在碰到某颗莲子时微妙地偏移。

夜七数到第三颗被刻意避开的莲子时,忽然伸手覆上她执匙的手背。

"师尊也尝尝甜味罢。"

他引着那只颤抖的银匙破开糖衣,裹着兰花的莲子浮出粥面。

冰魄兰触到空气的刹那,突然绽放出他们初遇那日的雪松香——正是师尊常年熏染的冷香。

顾清霜的睫毛颤了颤,终是含住了那枚莲子。

糖衣在她唇间碎裂的声响格外清晰,像春冰化开第一道裂隙。

夜七看见她喉间微微滚动,向来苍白的唇色染上些珊瑚珠的光泽。

"太甜。"她蹙眉推碗,袖中却滑落个素纸包,露出里面未用完的琥珀糖块。

蒸笼腾起的新雾漫过顾清霜的银发,在她发梢结成细小的露珠。

夜七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刚触及那抹冰凉,师尊就用广袖掩着咳了两声。

"该添柴了。"顾清霜起身时,腰间玉佩勾住了夜七的道袍系带。

她解玉扣的手指被柴火映得近乎透明,能看清皮肤下淡青的灵脉在不安地跳动。

少年突然握住她欲收回去的手腕,拇指按在命门处轻揉——这是夜七在藏书阁的书上看到过的镇痛指法。

顾清霜的瞳孔猛地收缩,腕间翡翠镯突然迸出裂纹,却又在下一秒被冰霜重新弥合。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炸开朵火花,映得两人相叠的衣袖忽明忽暗。

夜七的掌心渐渐暖起来,师尊腕间游走的寒气却开始缠绕他的指尖。

这种危险的灵力交互本该立即停止,可顾清霜只是垂眸望着窗棂上将化的冰花,任由少年笨拙地梳理她混乱的灵脉……

晨光漫过窗纸时,师徒二人已收拾完杯盏。

顾清霜的广袖拂过石阶,昨夜放灯时打湿的青苔瞬间开满米粒大的白花。

夜七弯腰去嗅,却在花蕊间发现粒萤火虫的卵,正随着他的呼吸频率轻轻颤动。

回廊转角处,药童抱着装满五色缕的竹篮匆匆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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