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

一段行程下来，即使是在恶鬼岭那样的地方，易钰也没能和卫乾之外的下属接触，她明白这是自己羞辱卫乾的行为带来的影响。

当然，这是对她的厌恶还是担忧，易钰就不知道了，但见到的手下数量少些，或许也算是件好事。

心中这般想着，目送卫乾驾车离去，她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情，甩了甩袖，确认马车那在恶鬼岭沾染的阴气没有残留在衣服上。

易钰才再度看向几日未见的护国公府。

五进院，气派非常，却没有多少守卫和仆役，朱漆瓷瓦，搭配些说不上雕梁画栋的建筑。院落内有着零星象征国公身份的气派构造，假山水池则没有设置，都是梅兰竹菊这类略显文雅的植物。

最为气派的就是正大门，不过这门不是谁都能进的。

小国公爷可以，而她，如今以未婚妻，并且是没有文书，口头约定下来的未婚妻易钰的身份来到此处。

自然不能坏了规矩。

于是，易钰选择开小门，走小道。

算是轻车熟路。

来到府内也没人阻挠，直到一位佝偻老者现身，她才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向那人行了一礼。

“哑叔。”

“少爷？”

老者显然见到如今的她，脸上也是写满了不可置信，不过他很快就恢复平静，改变了称呼。

“小姐，老爷在书房等你。”

“明白。”

他是这护国公府的管家，自易钰来到这里前，他便在这。据说是她养父曾经的兵，如其名，这位老者没有舌头，说话纯靠腹语。

对伤残人士，易钰素来尊敬的，更别说这是一位亲人般的管家。

只是易钰没料到自己会有变成女子再见到家人的一天，情绪不可避免地发生激荡。

并非羞涩、畏惧，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与必然出现的尴尬。

但她清楚，这些是要面对的。

下定决心，她向着熟悉的书房迈步而去。

若说整个国公府有哪里是外人不可轻易靠近的，便是她与自己父亲的书房。

处理事务之地，总要有点规章制度。

易钰明白，偌大的国公府虽没多少仆役下人，但在书房边上有着不少守卫，因此她的步伐稳健且小心，纵使有哑叔确保也不敢以现在这番模样表现得过分轻率。

终于没遇见任何意外，她安然上了台阶，来到书房前。

还未敲门，书房内就传来道沉稳的老人声音。

“进来。”

自己的说话风格是受了抚养她长大的护国公影响的，言辞犀利，简洁明了，不拖泥带水。

很多时候就是下发命令的机器一般。

易钰听到那声音，不由紧抿红唇。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老爷子。

一个盼儿成家立业的老人，该如何接受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成了一女子。

易钰做好了向老人致歉的准备，即使变成目前这番模样并非她自愿。

推开门，却没见到素日喜欢打扮得如若文臣的中气十足的老人，也没能见到自己养父想象中那脸上满含无奈和苦涩的神情。

护国公的官袍挂在一旁架上，老者青袍素衣，端坐于桌案之后，手中握着杆笔。

这平和的老人就如易钰记忆之中那般，从未有过改变地批阅着需要他处理的文书。

她变成姑娘家的消息，似乎并没有给老人带来冲击。

【也是，他见过的世面比我广多了，这般光怪陆离的世界，能继承家业坐稳护国公的身份，老爷子怎可能随便劳心费神。】

心神动荡的养父没有见到。

易钰倒是放心许多，将椅子抽开，于他面前正襟危坐，静静看着卫景批阅文书，一如幼时那般。

直至毛笔放下，自她迈入房中后从没有抬眸看她的老人这才将注意放在她身上。

“可有不适？”

“小子一切安好。”

“那老夫便安心了。”

咄咄逼人要催婚的老人不见了踪影，或者自始至终他就是这般模样。

易钰觉着眼角微微泛酸，简短的对话，足以表明老人的态度。

“爹…”

她很想再说些什么，卫景只是摆了摆手，似乎没有想要让情绪继续煽动的想法，他看着易钰，脸上多了些许慈祥的笑，只是那份笑容，让已然冷静的易钰读出了些许奇怪的味道。

“都说女大十八变，老夫就说，你怎么不愿意相亲，看来是老夫轻率了，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其实是个女娃娃都没发现，唉…”

“？”

“现在是亭亭玉立，嫁人怕是嫁不出去了。缉妖司的司长，这种身份再长得漂亮，也磕碜，你的性子，啧，以后怕不是要被当做什么蛇蝎心肠的毒妇，看来老夫是见不到抱孙子孙女的那天了。”

这下，易钰听懂了。

老登在嘲笑她不早点结婚被上天惩罚变成姑娘家，真成了没种的家伙。

尚未泯灭的男子气概顿时发作，怒发冲冠的易钰刚想起身，就见到自己养父无奈轻叹。

“官家垂怜，给了你一个体面，这是圣旨，今后你还是缉妖司的司长，只是如何协调关系就看你自己的了。过些天入宫面圣，要好好叩谢圣恩。”

“您莫不是想要我入宫，嫁给皇上好给您寻一个做皇帝的机会。”

易钰向来是不会对老爷子客气的，这番话一出口，卫景和蔼的笑容就消失了，见状，易钰便嗤笑着补充道：

“我们也算是武将世家，没必要特地穿个青袍，没人把你当文人，老爷子，附庸风雅说不准还会被御史弹劾门风不正。”

“竖子敢尔！”

卫景算是确认了，变了性别也变不了本性，毒舌的儿子就是成了毒妇。

父女俩的争斗没持续多久就结束了。

这是护国公家的默契，两人很快便开始边品茗边谈论当下事态。

“不明原因是真，小子癖好是有，但还没有变成女子的念头。身子确实并无大碍，现在以未婚妻的身份自居，勉勉强强，若要符合礼法，小子…小女倒是可以为自己守贞，这样一来，也能多在您身边陪伴。”

“这不是办法，让老夫与你这年轻的小姑娘一起久居，风言风语总是不会少的。除非把你收作养女，否则恶人背后中伤，给了你个爬灰的名头，老夫晚节不保且不论，今后你当如何自处？”

卫景看得通透，即使有皇帝作保，可易钰的身份如今特殊，以未婚妻自居的理由他并不知道，但自己儿子性格他清楚，没有选择过问。

“只是需要个能回到护国公府的理由罢了，今后小女会在缉妖司入住，希望您莫要介怀。”

易钰恭敬地说着，起身向自己的父亲鞠了一躬。

卫景没有直接答应。

她只听见他的一声叹息：

“奇也怪哉，为何老夫觉得，你越来越像梦儿了。”

本已轻松的易钰，听见这名字，心头猛地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