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帐轻纱，只见烛泪无声滑落铜台。

松木床沿，红盖头下，少女攥着绣金丝的嫁衣衣角，指尖微微发颤，她听不见别的动静，这房中响着的只有缓步向她走来的脚步声，以及自己如若擂鼓的心跳。

【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乱如麻的新娘紧抿红唇，她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明明，她该在马车上休息才是。

想要掀掉红盖头，可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只能听着脚步靠近，看着脚上那双被红绣鞋锁住的小脚，接受嫁为人妇的宿命。

【老子特么不是男通，我不要做这种春梦啊！】

心中的怒吼似乎有了点效果。

脚步声停了。

带来的便是她的呼吸也随之止住。

她听见了一声轻笑，

那是女子的轻笑声，清脆且动听，有种说不明的熟悉，带着些许玩味。

“今夜，你更漂亮了，钰儿。”

“？！”

马车颠簸，易钰猛然睁开眼睛，胸口上下起伏，额间已然被汗水覆盖。

“中了梦魇能够醒来，倒是有一番本事。”

女子的声音让人安心，易钰看向马车内正坐在自己对面的缉妖使，她面色稍变，不过还是维持住镇定。

“卫乾姐姐，离京城还有多久的路？”

立下势利眼人设的易钰，索性让自己形象更为完整，身为良家女子该有的矜持，自然记着维护，而这声清脆且不造作的姐姐，给偷看她睡颜的卫乾来了记猛击。

【啧，听她说话都是遭罪啊。】

心里咕哝着，卫乾脸上仍旧平淡无波。

“依照路程，许是三日内便可赶到都城，易小姐可有急事？”

“现在几时几刻，具体到了哪里。”

“亥时六刻，还未过恶鬼岭，莫不是小姐想要找个歇脚的地方睡软榻休息？那还是放下这些心思，穷山恶水之地，可没有那种享受，更别提恶鬼岭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那不紧不慢，还带了些许戏谑的语调，很符合易钰对自己司里职员应付不懂鬼怪之道的民众的态度，如今这态度被用在了她身上，倒是有种新奇的感觉。

“在马车上能做梦，还是噩梦，免不了些许好奇，便想着问个清楚。原来是到了恶鬼岭，那也就不奇怪了。”

她的状态轻松许多，稍显随意地靠在椅上，倒是给了卫乾不一样的印象，但知道她“本性”的卫乾并不做声，干脆闭上眼睛静坐养神。

易钰则没有收回目光，仍旧打量着她已经熟悉无比的女子。

【都说女子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乾妹，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啊。

都怪我，跟着我做事，基本都没谁婚嫁的，不过也是和我到处闯，身材才都没几个没走样的，作为全朝廷单身率最高的部门，该不该提倡一下办公室恋情呢？】

作为典型的女强人，大姐姐卫乾相亲是件麻烦事，易钰没有做红娘的打算，只是刚才做的梦让她不由开始想象自己和手下们未来的处境。

能和卫乾在一起的究竟该是怎么样的呢？

易钰脑海中开始有了画面，回想着的则是方才做的梦，最终，奇妙的效应发生了。

她只能想到卫乾和一个小姑娘在一起的画面，这让她不由得郁闷。

【之前那些只能算是猜测和说笑，易钰啊易钰，你真以为她是喜欢女的吗？】

再度看了眼卫乾，易钰留心了她的穿搭，试图以此求得能够佐证这家伙取向为女的证据。

只是，这种想法显然没法成功实现。

缉妖司的夜行服是统一的制式服装，通体漆黑，装饰唯有衣角袖口点缀的银边流水纹，那是具备符箓效果特别设计，可以辅佐穿着夜行服之人更好地隐蔽气息。

身着此服的卫乾，与别人不同的便是腰间的带子上多了些暗红色的纹路，以及挂在腰带上的象征身份的玉牌。

完全没有任何佐证易钰猜测的特点，不过今日细观之后，她倒是意外发现，自己这手下还是挺丰满的，估计是这会儿没束胸导致的。

【我这是怎么了，闲得无聊吗？】

觉得自己在没事找事后，易钰把视线拉回了自己的双手，看着那手指还算修长，但已经不是原本骨节分明的大手子，而是与自身形象极其贴合的娇嫩小手后。

她不由得发出了一声纳罕。

【做洞房春梦，在意胸部大小，然后呢，接下来我还会怎么样，易钰，你是真的身心堕落了？

还能变回去当猛男么，回家了不会被老爷子寻一个夫家嫁了或者招个上门女婿吧，那个死老头就是想着我给他搞几个娃娃玩玩。】

心中苦水泛滥，易钰觉得前途灰暗。

没人能够理解她心中的苦痛和纠结，只会有人误解她的表现。

比如故作稳定的卫乾。

被易钰那般直白地盯着，她要真能静心就奇怪了。

【目光好像有些哀怨，先落在了我的胸口，又是看向我的腰，最后…看自己的手指？】

极具误导性的行为带来的便是糟糕的误会，卫乾当即有了些许不妙的猜测。

莫非这个小姐，她们老大的未婚妻喜欢的是女子？

这这这…

卫乾觉得大脑一片混乱，毕竟她之前可是有过大胆的想法，眼下这人还给了她想法得以实施的可能性。

【不过，我真喜欢女的吗？她的表现，没准也只是我的幻想吧。】

拥有理智，是她的一大优点，躁动的心很快就被安抚。在这本就没什么亮度，无法看清彼此真切神色，只能凭借感官判断对方表现的车厢内，逐渐平静下来。

易钰闭目靠在椅子边沿，思考着那梦中熟悉的女音究竟是谁，随着思考，心底也缓缓升起些许不安来。

就好像有谁要报复她，而她却根本无法抵挡，只能承受一般，让她不适。

想要去寻求这抹感觉的来源，直觉告诉她的方位又让她迷惑。

京都？

谁想报复她？

她一时忘记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对闫玉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想着是不是有哪位被她整治过的大妖来京城找她。

很快，她这点思考也被迫终止。

“吁——”

马车停了。

她猛然睁开眼睛便要掀起帘子出去，却被同样睁眼的卫乾一把抓住了手腕。

“还没到地方，你在车上等候，切莫胡乱行动。”

说完，她便下了马车。

“倒是像模像样。”

恶鬼岭可不是单纯的一座山，上头不少坟茔滋生出的厉鬼并非善茬。

缉妖司出动奉行“贼不走空”的原则，正好返程途径此地，不整治一番恶鬼是免不掉的。

对她们极度放心的易钰静静等待事情解决，鬼魂的惨叫算是无比清晰，听的久了就有些无聊。

于是，她就又坐着睡着了。

而她没注意到，入眠后不久，在她的座椅下，出现了一双小巧的红色描金绣鞋。

正散发着微不可察的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