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晚没有星星。
顾清以前在乡下的村落流浪过一段时间,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晚上在树下拎着一罐啤酒,抬头看漫山遍野的星星,来到城市以后,夜里的霓虹灯火闪烁,行人匆匆,总让他觉得一切都太快。
临近年关,好在公交车还没有停运,顾清拎着鹿芊芊卖唱用的音响,鹿芊芊背着她的吉他,两人一起上了公交车。公交并不拥挤,他选了靠窗的位置,开了一点点窗户,任由窗外的冷风吹进来。
街景在面前缓缓倒退,他望着街景渐渐走神,直到鹿芊芊轻轻拽了一下他的手,小声说,“我们快到了。”
顾清回过神,起身和鹿芊芊一起下车。
面前是A市的一栋老旧小区,看上去有些破落,顾清就喜欢这种风格的小区,在这里开宝箱不会被保安赶走。鹿芊芊一直领着他来到小区楼下,她先走到了便利店里,买了毛巾,牙刷,水杯,甚至还有男人的内裤,接着才领着顾清一起上楼。
她家住在六楼,租的房子,钥匙藏在门垫底下。
“钥匙藏这不怕招贼?”顾清难得多问了一句。
“家里已经没有值钱的东西了……”鹿芊芊的声音细软,门打开。
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家里确实没有了什么贵重物品,但打扫的尤其干净整洁,顾清跟着她走进来,接着说道,“或许你就是那个最值钱的东西?”
鹿芊芊先是一怔,随即才缓缓转过头看他,漆黑的眸子此刻才稍稍透出一丝害怕。
顾清这时候才意识到他的玩笑不太恰当,对他而言似乎没什么,但对鹿芊芊来说,家里忽然住进一个同龄的陌生男人,确实是一件尤其令人不安的事情。
顾清挠了挠头,说道,“你放心啦,我就在这住一两个月,等天气不那么冷了我就走。”
鹿芊芊漆黑的眼瞳仍旧在认真看他的眼睛,又盯着他看了好几秒以后,她才收回视线,眸子也变得温柔顺从起来,“再多住一段时间也没关系的。”
眼睛总倒映一个人的心,鹿芊芊总是很敏感,习惯从一个人的眼神里分辨出善恶,可每当她看向顾清的眼睛,总有种莫名的安全感,说不清楚。
鹿芊芊领着他来到房间门口,轻声说,“你睡这个床,这是妈妈的房间……我去给你找找哥哥以前的睡衣。”
说完鹿芊芊就转身而去,好一会儿以后,她抱着一件棉质的睡衣走出来,放到床边,轻声说,“你可以先去洗澡,我去做饭。”
顾清抱起那件睡衣,和鹿芊芊刚给他买的崭新内裤,不得不感慨,果然被女人带大的女孩,心思会更加敏感细腻,于是他去了那个有些狭小的浴室,厨房里传来点火的声音。
顾清并没有开热水,他是兴致来了能跳进湖里冬泳洗澡的人,冷热水倒是没太多关系,认认真真洗了一个澡,把身上的污渍都冲洗干净以后,他拿起那条崭新的毛巾擦拭水珠,望向面前的镜子。
镜前,他的胸口也有很多道像是刀疤一般的疤痕,和他手腕上那些伤痕有些类似。
换好一身衣服以后,他从浴室里走出来,厨房里鹿芊芊正系着粉色围裙,做菜的动作很娴熟,他坐在桌边安安静静的等待,直到鹿芊芊把菜都端上来,一盘番茄炒蛋,一盘胡萝卜肉丝。
顾清抱着碗尝了一口,总觉得家里的饭菜确实比外面的好吃。鹿芊芊抱着碗小口小口的吃饭,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的。
窗外已经是一片黑暗。
顾清吃了两碗饭,一粒米都没有浪费,桌上的两个菜也都被他吃完,吃饱以后他心满意足的瘫在了椅子上,还系着围裙的鹿芊芊抱着碗去了厨房,开始洗碗。
顾清透过厨房打开的门看她的侧脸,心想她好贤惠。
当然,他是没有半点起来去把碗洗了的觉悟的,让他做饭可以,洗碗不行。
洗完碗的鹿芊芊迟疑了一下,小声说,“你要看电视吗?”
“好呀。”
于是鹿芊芊给他打开了电视,电视里还在播着夸张抽象的综艺节目,顾清乐呵呵地坐在了那张小沙发上,看起了的电视,而鹿芊芊则抱着一本习题册坐在了不远处的桌边,开始认认真真的写她的寒假作业。
世界忽然变得好安静,只有电视里综艺的癫狂笑声,顾清偶尔转过头看一眼不远处的鹿芊芊,总看见她微微皱着眉梢,望着桌上的习题册发呆走神。
“需要课外辅导吗?”他忽然问。
鹿芊芊一怔,歪了歪脑袋。
……………………………………
鹿芊芊今年高二,十八岁。
但她很难想象为什么分明只比她大一岁,而且流浪了好几年的顾清,为什么会做她的这些数学题目,且他很轻易的就把那些晦涩难懂的题目,用很简单的方式给她讲明白了。
鹿芊芊写完题目,悄悄看了一眼他的侧脸,有些走神。
好一会儿以后,她才小声问,“你怎么会这些的?”
“我离家出走以前就学完了这些课程。”顾清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朝着她轻笑。
“离家出走?”
“是啊,我以前也有个家,后来家里人太疼爱姐姐,不疼我,于是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好些年没回去了,好在他们应该也不会太关心。”
鹿芊芊本想继续追问,可看顾清似乎又不愿再多提及的样子,她没有再问,只是小声说谢谢。
“没事啦,你收留我,以后我每天都可以抽出时间来教你。”顾清嘿嘿一笑,可鹿芊芊此刻的表情却很认真,“真的……谢谢你。”
妈妈是鹿芊芊活在这个世界的唯一依靠,过去两年一想到妈妈将要离开她身边,她就恐惧的浑身发抖,可如今因为顾清,联盟的人信誓旦旦向她保证,妈妈最多一年后就会醒来,所有病痛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此刻她还有些大梦初醒般的不真实感。
“小事。”顾清只是笑笑。
“你和那个姐姐……”鹿芊芊欲言又止。
于是顾清便坦然向她讲了前天发生的故事,故事讲完鹿芊芊的眼睛微微亮起来,“你也是超凡者?”
“我是最弱最弱的E级啦。”顾清无奈的笑,“一天只能说三句妖魔语。”
“那你……为什么不想加入联盟呢?”鹿芊芊好奇问道。
联盟是A市最大的官方能力者组织,维护着整个A市的稳定,加入联盟便意味着一跃进入特权圈层,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职位。
“你别光听那个女人说的好听啦,联盟既要猎杀妖魔,还要小心人类里的各种反叛组织,死亡率居高不下,很危险的。”
“那确实不加入好些。”鹿芊芊也轻轻点头。
窗外的夜已然越来越黑,对面楼的灯已然熄灭了不少,就连鹿芊芊自己都不自然的打了个哈欠,顾清轻声开口,“快去睡吧。”
“那……我先去洗澡了。”
“嗯,我再看会儿电视。”
顾清坐在了沙发上,望着电视荧幕里的光影闪烁,此刻还有些小小的恍惚。
或许家对人类而言有着不同的意义,当来到这个小小的水泥笼子以后,他总觉得骨头都变得暖暖的,再也不似先前在外面那么冷了。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好一会儿以后,鹿芊芊换了一身毛绒绒的粉色睡衣走出来,睡衣将她纤细的身子遮的严严实实,很可爱,白嫩纤细的小脚藏在毛绒绒的粉色拖鞋里,只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足踝。
顾清关掉了电视,轻声说,“你回房吧,我来关灯。”
鹿芊芊应了一声,乖乖回了房间,顾清关掉客厅的灯,走到那个暂时属于他的房间门口,轻轻关上了门。
………………………………
夜里。
季月泠坐在电脑前,冷光将她的脸颊晕染。
她正望着面前的聊天框,聊天框上是一段录音,和她打出的文字。
“教授,请您帮我听听这段录音。”
“这是妖魔的语言,妖魔的语言与人类不同,他们是倚靠着某种特殊的颤音来分辨语言的含义,故此就算是人类模仿它的音节,说出人类听上去一模一样的音律,妖魔也听不懂。”
“那教授能为我翻译一下这段话的意思吗?”
“这需要一些时间,六个小时以后给你答复。”
收到消息的季月泠关掉电脑,回到床上裹紧了被褥,眸子望向天花板,却又本能的微微皱起了眉。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隐隐约约觉得那个叫做顾清的少年有些古怪,这一抹古怪来源于那天他初见那绿镰魔时的眼神,季月泠对眼神尤其敏感,她分明的记得那个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恐惧与害怕,反倒透出一丝莫名的……怜悯。
她也分不清是否当时是因为她太过紧张而出现了幻觉,可那个眼神最近却总是浮现在她脑海中。
一个人类……为何会对妖魔心生怜悯?还是说他是在为被绿镰魔杀死的人类感到悲伤?季月泠裹着被子,昏昏沉沉的睡去,待到第二天清晨,再醒来的时刻,她收到了来自于大洋彼岸那位教授给她的回信。
“这段录音翻译过来的意思很简短。”
“离开A市,否则,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