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他猛然撑起身子，锦被滑落露出凌乱中衣。
昨夜零散画面涌入识海：醉仙酿在喉间烧灼的辛辣，九霄剑拖曳的霜痕蜿蜒如蛇，最后定格在秋安慈耳尖那抹胭脂色。
指尖无意识抚摸玉枕上雕琢的冰莲纹，忽觉这纹路与离荀安脚踝银铃的缠枝纹竟有七分相似。
屏风外传来瓷器轻碰声，秋安慈执壶斟茶的侧影被晨光勾勒得近乎透明。
顾衡望着她发间霜晶折射的虹彩，鬼使神差般深深吸气，冷香沁入肺腑，却莫名勾出几分心虚。
那丫头此刻怕是在魔门摔杯砸盏，脚踝上的银铃都要摇出火星子了。
“醒了便更衣。”
霜雪般的声线惊得顾衡指尖一颤，慌忙抓起榻边叠放整齐的月白长衫。
衣料触手生温，应该是秋安慈用灵力烘暖过的。待系好蹀躞带转身，正撞见秋安慈执剑立在满地碎光里，雪尘剑穗垂落的冰珠映着她眼尾淡青。
“昨夜…”他方启唇便被截断。
“辰时三刻了。”秋安慈屈指叩响冰案，青玉盏中莲子羹泛起涟漪，“若再误了晨课，便去寒潭洞与玄龟作伴。”
顾衡捧起瓷盏时，瞥见她袖口沾着几点墨渍，想来是彻夜誊抄剑谱所致。温热的甜羹滑入喉间，竟将噬心蛊的躁动都压下半分。
正待道谢，忽见案上竹简无风自展，“雪影无痕”四字如寒梅绽雪，墨迹间隐现霜纹。
“此剑法取意‘月照千峰而无影’。”秋安慈并指轻划，雪尘剑凌空绘出七十二悬阁虚影，剑尖凝就的冰魄似星子坠玉盘，“起手式‘霜凝玉指’，需将寒霜之气敛于方寸之间。”
话音未落，剑锋已点向窗外飘零的梅瓣。顾衡只见寒芒乍现，那残花竟完好悬于枝头，细看时蕊芯已结满冰晶，脉络间剑气如游丝暗涌。
“好个绵里藏针。”秦晚舟的清音自廊外传来，鹅黄裙裾扫落阶前薄霜。少女抱剑倚门，发间珠钗随动作轻颤：“师姐偏心，上月求了三次都不肯指点我。”
秋安慈雪袖翻卷，霜气凝成戒尺轻敲她腕间：“心浮气躁，如何悟得‘凝’字真意？”
顾衡饶有兴致地看着秦晚舟起势。少女剑锋游走如蝶穿花，眨眼间已在青砖上刻出歪斜剑痕，虽形似而神散，倒显出几分娇憨。
待轮到他执剑时，九霄剑却似故意作对，每每剑气将凝便骤然溃散，溅得满地冰渣。
“顾师兄莫不是昨夜酒气未散？”秦晚舟以袖掩唇，杏眼弯成月牙，“这剑气散的，倒像新店开业点的爆竹。”
秋安慈蹙眉拂去衣袂冰屑，忽并指点向他腕间太渊穴。霜气顺经脉游走，激得顾衡手背青筋凸起：“气走手厥阴而滞于劳宫，你是要把心经当火脉炼？”
“这般精细活计…”顾衡苦笑着任她摆弄，指尖无意擦过她腕间冰凉的玉镯，“师姐，有没有更简单又强势一点的？”
“胡闹。”
秋安慈雪袖一挥，霜气凝成的戒尺“啪”地打在顾衡正要偷摸掐诀的手背上，“雪影无痕讲究的是‘至纯至简’，你总想着走捷径，不如改练赤灵宫的捣药杵。”
顾衡揉着发红的手背愣住。这冷美人居然会讽刺人？
“师姐说得对！”秦晚舟突然收起嬉笑，通灵剑体感应到什么似的，目光扫过顾衡衣领处若隐若现的紫纹，“太华九霄可是能引动天劫的神兵，要是被…被笨人糟蹋了，祖师爷棺材板都要压不住。”
秋安慈闻言指尖微颤，昨夜《正气歌》的墨迹突然在眼前闪现。她闭了闭眼，雪尘剑突然爆发出刺目寒光：“接着练！剑气凝不成冰魄，今日就不必用午膳了。”
梅香被剑气搅碎成细雪时，顾衡望着远处膳堂升起的炊烟，第无数次怀念起高中数学课——至少三角函数不会因为他看了两眼班花就闹脾气。
檐角日晷的铜针悄然挪过午时线，顾衡的九霄剑仍在冰面上划出凌乱痕迹。剑气每每凝至三寸便如春雪消融，只在青砖上留下斑驳水渍。
秦晚舟早将木剑挽出朵冰花，蹦跳着踩碎满地冰晶：“师兄且在此悬梁刺股，膳堂新蒸的玉蓉糕可不等懒人。”
顾衡望着少女远去的鹅黄背影苦笑，九霄剑忽地嗡鸣震颤。
剑柄鎏金纹路竟渗出寒意，激得他腕间噬心蛊紫纹隐隐发烫——这剑自神兵阁认主以来从未这般躁动，倒像在抗拒某种气息。
“凝神。”他默念秋安慈传授的心诀，将灵力沿手少阴经徐徐注入剑身。
忽见剑脊浮现细密裂痕，霜气如蛛网蔓延，尚未成型的冰魄骤然炸裂，迸溅的冰碴在掌心割出血线。
秋安慈归来时，正撞见顾衡倚着梅树啃冷掉的桂花酥。九霄剑斜插在冰潭中，剑周凝结的冰花竟呈诡异紫纹。她雪袖轻扬，食盒稳稳落在石案：“寒潭玄龟尚知勤勉。”
顾衡慌忙抹去嘴角碎屑，却见食盒底层藏着丹堂调制的安神汤。瓷盅温热透过青玉盏传来，与秋安慈指尖温度如出一辙。
“再试一次。”秋安慈突然握住他执剑的手，霜月灵气顺交叠的掌心渡入经脉。九霄剑猝然爆出刺目寒光，剑尖冰魄凝如鸽卵，却在成型刹那化作紫雾溃散。
秋安慈霜眸微眯，雪尘剑应声出鞘。两柄剑交错时，七十二悬阁虚影竟在虚空碰撞出裂纹。她抚过九霄剑脊，忽觉剑魄深处蛰伏着混沌之力，与太华剑的清正之气格格不入。
“换剑。”她将雪尘剑抛入顾衡怀中。青年信手挽个剑花，霜气未催已凝出三寸冰晶，梅瓣未落便被剑气绞作齑粉。
秋安慈凝视仍在震颤的九霄剑，忽以指节叩击剑锷。清越剑鸣中混杂着细微魔气，恰似那日锁魂渊溢出的煞雾：“明日去神兵阁重选——此剑与你有缘无份。”
暮色漫过霜华台时，顾衡望着并排而立的两柄剑。太华剑清辉如月，九霄剑紫雾氤氲，倒像极了他丹田里纠缠的正魔之气。
窗外忽有银铃轻响，惊得他慌忙合上剑匣——却只是风摇梅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