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后山的竹林浸在靛青的暮色里,竹叶尖凝结的冰露每隔三息便坠落一颗。

夜七跪坐在竹叶铺就的蒲团上,面前摊着师尊给的《冰魄剑诀》,书页间夹着的冰魄兰早已经干枯。

夜七的手指轻轻拂过书页间那朵干枯的冰魄兰,坠落的冰露在指尖绽放,映出他微微蹙起的眉。

他将露水点在断剑"长相思"的剑锋上,剑身裂纹中顿时泛起幽蓝的淡淡光晕。

剑身突然变得无比沉重,似是三百年的光阴都凝在了剑锋上。

夜七执剑的手腕微微发颤,当剑尖挑起第一片竹叶时,竹叶竟在半空凝成冰晶。

他想起师尊说过,冰魄剑诀讲究"以虚御实",便试着放空心神,任由剑意流转。

第二片、第三片......

竹叶在剑锋下化作青雾,又凝成霜花。

夜七的呼吸渐渐与剑势相合,剑锋划过空气的轨迹,竟与书页上那些朱砂批注的剑诀慢慢重合。

当剑锋挑起第七片竹叶时,夜风突然变了流向。

夜七的腕骨无意识颤动,挽出的剑花竟与三百年前江浸月的轨迹重合。

竹叶碎成青雾的刹那,他看见自己的影子长出逶迤银发,腰间玉佩撞出沧浪之音。

待要细看时,那幻影已随暮色沉入地脉。

"错了。"

顾清霜的声音自竹梢飘落,惊起三只冰晶凝成的雀。

她足尖点着竹叶立于月光始生处,素白道袍被暮风吹成将绽未绽的昙花。

夜七的剑还悬在"流云式"的收势处。

"剑意未至,形已涣散。"顾清霜拂开碍事的竹枝,霜雪气息混着药香漫过来。

她虚握夜七执剑的手,带他划出半圆,"冰魄剑决讲究空寂,你要当自己的手中握着月光。"

少年手背贴上她冰凉掌心时,竹海忽然寂静。

十万片竹叶停止摇晃,露珠悬在半空映出三千年前的画面:那个青衣男子也是这样握着十六岁的顾清霜,一招一式教她剑诀。

"专注。"

师尊的呼吸拂过后颈,夜七的剑尖蓦地凝出冰霜。

这一次的"流云式"终于完整,剑气却劈向溪畔那丛血玉珊瑚。

碎裂的珊瑚碴飞溅如星,有几粒擦过夜七眼尾。

他下意识闭目,却听见极轻的闷哼。

睁眼时只见师尊广袖掩住左腕,地面碎玉间混着两粒殷红的血珠。

"今日到此为止。"她转身时,夜七瞥见师尊后腰处的道袍裂开细缝,隐约露出青色锁链的纹路——与他身体封印同源的痕迹。

子夜,夜七在藏书阁迷了路。

月光透过二十八宿纹样的窗棂,将他的影子钉在青铜地砖上。

他摩挲着书架上那道被剑气劈出的旧痕,指尖刚触到剑痕,整座书架突然泛起青光。

那些被剑气劈过的痕迹次第亮起,连成一片无名的剑阵。

阁顶传来玉箫坠地的清响。

夜七抬头望见的却是师尊的冰绫,绫尾缠着个青瓷药瓶摇摇欲坠。

他飞身去接的瞬间,药瓶突然自爆,淡金药雾裹着血腥气钻入七窍。

雾气幻化出无数画面:顾清霜在月圆夜剜出心头血浇灌封印,在暴雨天替他承受一道道天雷,将噬魂钉一颗颗钉入他看不见的命门......

"谁准你来的?"

真正的顾清霜立在阁楼转角,发间珊瑚钗斜插,身后拖着被剑气搅碎的月光。

夜七这才发现她赤着足,雪白缎袜上浸着新鲜的血迹,每步都踏出半朵红梅。

少年张口欲言,却被师尊掷来的《清心经》砸中眉心。

书页无风自动,停在他之前抄写的那句"大道无情"之上。

朱砂批注的"谬矣"二字正在渗血,染红了他颤抖的指尖。

寅时三刻,夜七跪在淬骨阶上数星辰。

膝下的青玉阶被夜露浸得越发剔透,映出他背后蜿蜒的七星封印锁链。

每当摇光星闪烁,那些锁链就发出琴弦崩断的哀鸣。

他尝试运转《冰魄决》的心法,却看见自己的灵气泛着诡异的淡青。

露水凝成第六十三颗时,天际忽然飘来一盏冰灯。

灯芯是用一丝霜发编织,盛着抹跳动的元神之火。

暖光所照之处,封印锁链暂时化作雾霭。

夜七伸手去触冰灯,却在冰瓣上看见倒映的过往:师尊抱着气息全无的江浸月,将流云箫的碎片一片片喂进自己嘴中。

晨钟响到第七声,冰灯碎成齑粉。

夜七摇摇晃晃站起来,发现淬骨阶尽头放着碗琥珀色的药羹。

碗底沉着片冰莲,莲心嵌着粒殷红的珊瑚珠。

他端起药碗时,望见师尊正在云海之上舞剑。

冰魄剑挑起的朝霞缠在她腕间,渐渐织就成血色帛带。

那分明是《冰魄剑诀》的最后一式"大道无情",可师尊的剑尖总在触及云霞命脉时,温柔地偏开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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