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长?你说那个叫丝忒的家伙都溜出这么远了,上头还叫咱们在这林子追,这不是折腾人吗?”

一脚踢开地上倒插的树枝,三等兵科伦朝着旁侧中年士兵抱怨到。

老班长抬手看了看表,时针指向数字三,如此看来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钟。

“唉……”他也叹气,“谁叫那些锦毛鸡没有逮住人家呢?”

“真是的,说起功劳来,他们是个个当先。”

“这搜山检海的苦活,倒是全压在了咱们的头上。”

“噗呲。”

听见自己的老班长将红隼小队骂作是锦毛鸡,科伦捂着嘴笑出声来。

他快走两步上前,凑着老班长的耳朵补充了两句关于那些锦毛鸡的黄色笑话,两人的笑声很快便惊起三两只小雀起飞。

这些麻雀一个个尖细的,两侧的皮肤相继向腹内凹陷,只是扑腾两声便又降落在树梢上。

想是饿的没有力气再飞下去了。

“老班长,我还和你说一个……”

下方人类的谈话声叫其中一只瘦麻雀眨眼,它歪了歪头,在漆黑的瞳孔中倒影出三个人的身影来。

月亮从云层上头现身,凄寒的光芒透过树梢照下,一阵寒风悄然在这光影里漫过雪林

科伦畏寒地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的视线别过老班长的糙脸,朝着月光射来的方向看去。

奇怪?

怎么一下子,这么亮了?

“老班长?”他指着天上的圆月出声:“你看看……”

话还未完,一阵重物的倒地声便猛地砸响在他身旁的雪地里。

几只瘦麻雀当空飞起,细小的阴影遮住科伦的脸庞,一股渗进骨子里的寒意瞬时包裹住了他。

像是一团蛛丝似的,四肢都被那寒意捆得死死的,一动也不能动。

“不想死的话……就别动。”

女人的声音。

而且是自己听见过的女人的声音。

科伦咽下一口吐沫,上下两齿不由自主的打起颤来。

这可不是什么熟人的声音。

这是那个丝忒的声音,那个号称内务部利剑的红隼小队,穷尽心力也要抓住的东西的声音!

“我不动!”

“我保证不动!”

几乎是立刻,抖成一团麻线的声音便从这位三等兵的嘴唇里说出。

“背朝着我,蹲下。”

那声音似乎有些虚弱。

但再怎么虚弱也不是科伦这个凡人可以匹敌的,他颤颤巍巍的跟着对方的指示蹲下,脑海里却早已翻了天。

恐惧的海浪一潮又一潮地拍在理性海崖上,在黑洞洞的潮水里,那悬崖一下子便轰隆隆的倒下。

它不会把我的脑袋给摘下来吧?

几具无头尸体的模样马上涌入脑海,这些记忆里的玩意一面用猩红的气管发出声音,一面向着他围拢过来。

再见了,妈妈。

再见了,爸爸。

你们的儿子应该是……

“背我。”

“什么?”

科伦近乎是下意识的便反问回去,他情不自禁的转头向后看去。

入目所示的,是一个扶着树干的女子形象。

对方的脸上裂开一大道口子,鲜红的裂口近乎将其分为两半,而在那裂口的上半部分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瞳正直直地盯着他。

“不要杀我!”

科伦迅速转过脑袋,像是鸵鸟似的把额头埋进雪地里。

“我说了。”

身后的女人再次开口到。

“背我。”

“是是是!”

将身上的枪械朝前方丢的远远地,科伦宛如一位逗弄苏丹的弄臣似的弓着身子向后靠去。

随着一阵轻微的重量压在身上,他知道,那个东西已经上自己背了。

“朝着你们先前的方向走。”

背上的声音极轻,像是一阵风似的。

“好好好!”

科伦赶忙顺着对方的指示转身,但刚一转身,便看见伏在雪地上已了无生息的老班长。

“那个……”

科伦颤颤巍巍的开口道。

“他…他怎么办?”

背上的丝忒没有回答。

它虚弱的喘息两口,呼吸声像是吞咽什么尖刃似的。

“你也打算像他那样吗?”

“没!”

听到后背上的威胁,科伦的心脏霎时被提到嗓子眼上。他赶忙顺从地紧了紧后背上的那位,接着,一道深深的脚印旋即踩入雪地。

米小脂伏在这位三等兵的背上,右手攀扶,左手抵在对方脖颈旁侧。

脸处的疼痛已经逐渐消解下去,又或者说,是已然麻木。

从醒来到现在,她除了发觉身体愈来愈寒,愈来愈沉之外,就再没有什么别的感受了。

塔可夫斯基呢?

蕾米呢?

小白呢?

怎么大家都不见了?

她喘息着。

像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一样喘息着。

如果自己当初不去找杨绥德的话,说不定小白就不会消失了。

如果自己当初不去找塔可夫斯基的话,说不定蕾米就不会不知所踪了。

如果……

团团的热气聚拢成白雾,它们先是吐息在科伦的后背上,随后一群一群地,向着天空弥散而去。

我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个样子来?

我不是丝忒。

我不是女人。

我不是形单影只……

雪花一片又一片地从天空上方降下,这些棱边棱角的结晶们落在雪地上,落在树梢上,落在米小脂黑亮的发丝上。

好冷啊……

看着四面飘落的白色精灵们,一股子从心底深处翻涌而来的沉重感瞬时包裹了她。

它们伸出触手来,从最深不见底的黑泥里拉住小脂的双脚,想要将她拖拽而下。

接着的,是下半身。

米小脂向下望去。

两眼之外的世界一片接一片地陷入黯淡。

整个世界都黑掉了。

像是一颗垂死的萤火虫似的,小脂渐渐地将全身的重量全部压在科伦背上,接着便是完全失去意识。

刚才还搭在对方脖颈上的玉手一下子从男人的两肩滑落,而下头的男人则是被吓得赶紧背紧对方。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会好好背你的!”

讨饶的声音没有迎来回应。

身后的对方陷入了一片寂静,唯一证明对方还活着的,便是微微发颤的喘息声。

意识到情形翻转的科伦赶忙将对方放下身来,不过出于畏惧对方的苏醒,他还是相当轻拿轻放,像是对一件艺术品似的。

“真昏过去了?”

上下打量着米小脂睡颜,科伦试探性地将两手放在对方脸前晃了晃。

没有回应。

靠在雪地里的米小脂如一具精致的人偶似的,微微垂着脑袋,皮肤白而洁净。

“脸怎么恢复了?”

科伦弓下腰去,好奇地打量着对方的脸颊。

原先应该存在一条硕大裂痕的地方此时干干净净,丝毫看不出来有任何受伤的痕迹,仔细打量过去,只觉着对方不过是邻家的一位漂亮小妹。

那么现在自己该如何处置对方?

交上去?

还是……

先前倒在雪地中的老班长的身影忽地闯进这位三等兵的脑海里。

他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明晃晃的寒光霎时闪射在他的脸庞之上。

“呃啊!”

随着一声惨叫,尖刀向下穿进了雪层。

一发石子洞穿了他的手掌,像是一枚子弹似的。

淋淋地鲜血急速向下低落在雪地之上,在黑暗之中,一道身影缓缓显出轮廓来。

“不许动她。”

是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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