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努力支撑起身体,想从地上爬起来。
江怜见状连忙扶住他。
在江怜的搀扶下,李愚顺利站了起来。
他看了看地上江怜砸出的大坑,又看看那尊江怜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索性随意丢在了地上的木雕,转过头问:
“贾雪走了?”
“贾雪?”江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那东西骗徐晨阳时用的假名,“哦,对,她被我赶跑了。”
李愚往前挪了两步,弯腰,捡起那尊木雕,拿在手里端详片刻,忽然说:
“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幸好江怜早就适应了李愚这非线性的思考方式。
“奇怪在哪儿?”她很配合地问。
李愚有点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他心说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跟我在一起就立马变笨了?
于是他随口说了句:
“我是你的外置大脑?自己动动脑子。”
江怜闻言眨眨眼,反问:
“难道你不喜欢吗?做我的外置大脑,被我依赖着的感觉?我还以为你挺喜欢的。”
“嘶……”
李愚轻轻吸了口冷气。
而江怜又说:
“不过也可以哦,你要是不情愿替我思考的话,那我也不是不能动动脑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李愚听出来江怜是故意这么说的了,可偏偏,偏偏他还就吃这套。
妈的坏女人。
给我等着,等离开了这黄粱梦,看我怎么收拾你!
在心里放了狠话之后,李愚平复了下心情,说:
“你知道三才吗?”
“三才?”江怜眨眨眼,“哦,你是说天地人?”
“对,”李愚低声说,“‘农夫朴力而寡能,则上不失天时,下不失地利,中得人和而百事不废。’——两军交战,得天时地利人和者必胜。”
然后他向上指了指天,向下指了指地:
“鬼节将近,酆城夜游司人手不足,正是作奸犯科的好机会——这是天时。”
“搞出这个黄粱梦,又提前布置下了地权大阵,尽可能杜绝了一切意外——它又占据了地利。”
说到这儿李愚忽然顿了顿。
他看向江怜:
“可它最后还是被你打得落荒而逃,像条落水狗,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江怜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恭喜你,”李愚说,“都学会抢答了。”
然后,他的表情迅速严肃起来。
“我见到徐晨阳了。”
他忽然说。
江怜愣了一愣:
“徐晨阳?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是死了,”李愚低声说,“可正是因为他死了,所以他还在。”
“执念,”不知为何,他说着低下头,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胸口,“徐晨阳确实死了,可他的执念还在。还记得那个都市怪谈吗?”
江怜皱起眉:
“你是说,那个手捧红嫁衣,在酆城到处游荡,逢人便喊新娘子的男人——就是他把我变成了这样,拉我进了黄粱梦。”
听江怜这么说,李愚的表情变得有点不自然:
“嗯……他之所以没找上别人,而是找上了你,其实跟我是有一定关系的。”
“什么关系?”江怜下意识问。
李愚的表情更不自然了。
他抬手,有点尴尬地摸了摸下巴,咳咳清清嗓子,说:
“呃……你还记得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吗?”
“……”
听到这话,江怜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心想:
吔?
做,做什么嘛!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能不能先把这些不重要的事放一边?恋爱脑收收味儿!
但她很快又想到,李愚突然提起这个肯定有他的理由,大概率不是无的放矢,于是她只好被迫和李愚同化,一脸尴尬,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只能摸摸鼻子:
“呃……你是说,那枚平安符?”
李愚点头:
“对,那枚平安符。”
他又清了清嗓子:
“那枚平安符是我请家里老头开过光的,有大法力……”
李愚这么一说,江怜忽然想起,最开始,她被拉入黄粱梦,被变成现在这样时,似乎正是那枚平安符发挥了作用,保留下了她最后一点清明意识。
这时,李愚接着说:
“徐晨阳的执念或许正是盯上了那枚平安符,他可能隐约到了那枚平安符上的大法力,认为平安符的主人能帮他解脱。”
“所以,”江怜心情微妙地总结,“你送我那枚平安符不仅没保护我,还把我变成了……靶子?”
李愚的心情也颇为复杂,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辩驳:
“话不能这么说,我送你平安符的时候,也想不到会有邪祟上赶着主动送死啊。”
“……这倒是。”
江怜叹了口气。
她倒不觉得生气,只是有点哭笑不得。
这是否有点太倒霉了?
明明身上带着的是有大法力的平安符,偏偏却碰上了主动要找她爆了的鬼。
幸好,她已经习惯倒霉了。
况且,没有那枚平安符的话,恐怕她现在连最后的那点自我意识都不剩了。
想到这儿,她又叹了口气,低头看看自己破烂裙摆下纤细笔直的双腿,还有胸口那鼓鼓囊囊温软的两团。
敢情那平安符还挺智能?
她忍不住想。
哥们的意识是被保下来了,可身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该找谁说理去?
李愚还是李愚嘴里的老头?
“那我还能变回去吗?”想到这儿江怜忽然问,“虽然我不怪你,可你总得为这个负责吧……”
不知道为什么,李愚一听这话,原先的尴尬竟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当然,”他欣然点头,“我会想办法的,实在不行还有老头,他应该有办法把你变回去。”
“那就好。”江怜低声应了一句。
这时候李愚又摸了摸下巴——兜里没糖了,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排解糖瘾——然后他说:
“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
最早,那东西不知道被谁蛊惑,认为只要能向那位五方贞缘护法娘娘献祭,取悦她,就能得到再世为人的机会。
于是,她盯上了徐晨阳,为徐晨阳捏造出了个完美恋人贾雪,借此凭空搞出了一颗真心,向娘娘献祭。
那场献祭似乎失败了——至少,那东西是这样认为的。但它不愿就此放弃,它想再次尝试献祭,恰巧此时你出现在了酆城,因为我送你的护身符,被残留了些许执念的徐晨阳盯上,被拉入了黄粱梦。”
说到这儿,李愚顿了顿:
“或许是那枚护身符的功劳,你并没有因此死掉,反而因祸得福,得到了这黄粱梦的一部分主权。
再然后,我跟着你进到了黄粱梦里。
那东西或许是发觉了我身上有它想要的东西,所以设计,想拿我进行第二次献祭,结果不出意外,这第二次献祭还是失败……”
李愚说到这儿,江怜忽然眨眨眼。
她想起了那东西需要的东西——
它需要一颗真心。
或者说,那位五方贞缘护法娘娘想要的是一颗真心。
那东西的确把李愚的真心献祭给了五方贞缘护法娘娘,但它依旧失败了。
嚯嚯嚯。
江怜盯着李愚的胸口,心情颇为复杂地想:
看来,那位娘娘并不认可李愚的真心咯?
不过无所谓,那位娘娘不认可,她来认可!
如果李愚的那颗心是虚假的,他又为什么要冒生命危险回来救她?
只是为了临走前她那轻飘飘的几句话?别做梦了,哪里会有人因为这几句话就愿意为另一个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呢。
只有真心才能换真心。
毋庸置疑,她相信李愚有一颗真心,可为什么那位娘娘不认可李愚的真心?
想到这儿,江怜不由得皱起眉。
这时,李愚开口了: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第二次献祭会失败?是不是在怀疑,我到底有没有一颗真心?”
江怜心想要这么明显吗?这么想试探哥们在不在乎你?
嘿,哥们就偏不说!
于是她眨眨眼,反问:
“既然是你的真心,那为什么需要一个不知道是从哪儿蹦出来的毛神认可?”
李愚闻言笑了笑,不置可否。
然后,他低下头,看向那尊被他拿在手里的,五方贞缘护法娘娘的木雕。
这位人身鸟翅,头披青翎,面容娴静的神明似乎依旧在悲悯地注视着世间的一切。
“我们可能有点先入为主了,”李愚忽然说,“这位娘娘……可能并不是什么草菅人命的邪神。”
“啊?”江怜愣了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它的确实现了那东西的愿望。”
“啊?”江怜又愣,“什么意思?”
李愚闻言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告诉她:
“你知道第二次献祭为什么会失败吗?”
江怜皱起眉,努力开动大脑思考了一番,最终,她竟得出了个颇为不可思议的结论:
“因为……”
“因为第一次献祭并没有失败,”李愚轻声打断她,“因为第一次献祭成功了。”
“因为五方贞缘护法娘娘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真心。”
“因为那东西正在丧失黄粱梦的地权,它在不停变得弱小,它在逐渐失去力量。”
“因为……”
李愚顿了顿,盯紧了手里的木雕,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因为,它正在一点点变成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