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渐落,在地平线上抹上一层薄薄的靛蓝,而从那层薄薄的靛蓝中,一列疾驰于铁轨之上的钢铁巨兽宛如一滴从地平线上盈满而出的油墨,融入了夜色中的大地。

钢铁巨兽疾驰所带来的震动传导到了月台之上,随着的列车稳稳地停在月台前,那名杵着拐杖恭候许久的老者终于缓缓抬起头,岁月将他的两鬓染得斑白,老者抬起手正了正他那顶灰色的大檐帽,似乎是想将那些岁月的痕迹一把藏于帽檐之下,随后他将那双铁灰色的眸子投向了列车车门,那似是期待似是疑虑的目光牢牢地锁在车门上,然而随着车门打开,从车厢中一跃而下的那抹鲜红,却在他的眼神中染上些许苦涩。

“几位同志,我是受中央军事委员会任命前来就任的贝拉·诺曼诺夫,不知道几位是不是在等我们?”看着几名同样身着军装的人站在月台上似乎在等待什么人,贝拉小步跑到几人面前,微笑着做起了自我介绍。

面对贝拉的招呼,老者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话茬,他那有些忧郁的目光停留在贝拉的脸上,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冰冷。

就在气氛变得有些古怪时,老者的随行人员终于在叶莲娜来站到贝拉身侧时,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

“您好,诺曼诺夫少校同志,这位是目前指挥莫斯科武装力量的军事总长奥博连斯基中将,前来迎接您与您的政工干部。”说话的是站在中年男人身侧的一名青年军官,他的声音颇具亲和力,与奥博连斯基中将相似的灰色眸子透露着知性与理性,贝拉伸出手与他相握,随后青年人微笑着后退了一步,重新将奥博连斯基中将让至贝拉身前。

“幸会,诺曼诺夫少校,老实说,我没有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面。”奥博连斯基中将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他微笑着对贝拉说道。

贝拉听着奥博连斯基的话微微一愣,在她的印象中似乎并没有这位老人的印象,奥博连斯基中将似乎是看出了贝拉的迟疑,随即补充道:“我曾在几年前担任过皇家军事学院的校长,那时候阁下应该正好在那里学习。”

“噢,真是抱歉......”在对方的提醒下,贝拉勉强是想起这位曾经的校长,但老实说,对于这位校长的具体长相,她真没有多少印象。

“没关系,没想起我来并不奇怪,我记得当时你入学没多久就随科琳娜殿下去前线了,我只是感慨与阁下之间还有着这份关系在。”奥博连斯基中将微笑道。

“叙旧的事情你们可以晚些再谈,莫斯科的防务情况怎么样?我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劫持,这在莫斯科附近是普遍情况吗?”看着贝拉与奥博连斯基似乎打算絮叨个没完,叶莲娜抱着手皱起眉头问道。

“这些问题我已经写好报告了,如果阁下需要,我可以安排人之后给您送过去,中将阁下百忙之中亲自前来迎接诺曼诺夫少校,希望二位赏脸,中将在家中略备薄酒,打算为二位接风洗尘。”之前打圆场的那位灰瞳年轻人礼貌地回应道。

“不用叫我阁下,我想你应该知道红军中只会互称同志,别把旧军队的习惯带过来,还有就是请问您是?”叶莲娜眯起眼睛看着年轻人问道。

“我是尤里·奥博连斯基上校,现任莫斯科军事委员会参谋部参谋长,叶莲娜少校,如果您需要资料,我会为您安排。”尤里·奥博连斯基的话依旧还是那样彬彬有礼,但他方才刻意强调的军衔,很明显是在给对方一些提醒。

只不过叶莲娜并不吃这一套,她依旧抱着手冷哼一声,撇过头去说道:“你们这些前朝勋贵的叙旧宴我就不打扰了,我直接去驻地报道,奥博连斯基上校,莫斯科的防务情况希望你能尽快的给我一份报告,现在最高苏维埃迁都在即,我不希望出任何差池。”

“这是自然,既然我们都不希望出现差池,那我们最好都能把彼此的工作照顾好。叶莲娜少校同志,这位同志会带您去驻地,我就不送您了。”尤里·奥博连斯基说着,他身边的另一名迎接人员走到了叶莲娜身旁,示意对方跟上自己。

叶莲娜瞥了一眼贝拉,贝拉本想跟上叶莲娜,却被尤里拦了下来。

“诺曼诺夫同志,中将百忙之中特意抽出时间为曾经的学生摆下接风宴,既是尽地主之谊,也是想叙叙旧日之情,请看在在下几分薄面上,不要扫了中将的兴啊。”

“额,这样啊......”贝拉偷偷地瞟了一眼叶莲娜的方向,然而叶莲娜似乎是看出了贝拉的犹豫,随即头也不回地朝着车站出口走去。

“那......好吧.......”贝拉本想征求一下叶莲娜的意见,然而对方的态度却让贝拉有些不快,于是便赌气般地答应了下来。

黑色的轿车很快便奔驰于莫斯科的街道上,此时天色早已暗淡,但莫斯科的天空却并未暗淡下来,鹅黄色的灯光沿着莫斯科河河畔亮起,借着缓缓远去的暖色灯光,远处那些高耸的教堂在夜幕中若隐若现,基斯里夫的另一颗心脏在夜色中勾起娇媚的嘴角,向着黑色轿车中那位陌生来客展示她那不逊于她那享誉世界的姊妹城市不一样的美。

只可惜贝拉此时并没有心情去欣赏莫斯科曼妙的身体,叶莲娜的态度让她着实有些窝火,贝拉不明白为何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让她满意,明明她才是航空大队的指挥员,一想到以后很长时间得在叶莲娜那似乎总是不满意的眼神下工作,贝拉便感到一阵烦躁。

“阁下也觉得那些政工干部很讨厌吧?别介意,他们都是一个样。”贝拉正望着车窗外,坐在副驾驶室里的尤里·奥博连斯基却开始搭话。

“还好吧,毕竟是以后要一起工作的同志,我想我也得习惯吧......”贝拉叹了口气,说道。

“您和叶莲娜少校熟悉吗?”听着贝拉的回答,尤里颇感兴趣地问道。

“老实说不太熟悉,我也是在来莫斯科的列车上才认识她,怎么了?”贝拉皱起眉头道。

“我只是感慨,看来无论是您还是我,哪怕是奥博连斯基中将,都得不到那帮家伙的信任。”尤里耸耸肩道。

“那帮家伙?哪帮家伙?”贝拉皱起眉头,她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还能有谁,当然是为我们安排政委的革命军事委员会啊。”尤里回答道。

“上校同志,我认为您的话可能有些不妥。”贝拉微微眯起眼睛,说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阁下,我只是从个人经验出发谈谈我自己的体验,如果您觉得我的话不合适,那么在您看来,那些安排在我们身边的政委是做什么的?”尤里的语气依旧礼貌得体,贝拉皱起眉头,思考了片刻回答道:“那是辅助我们进行管理的.......”

“阁下不必继续照本宣科,我们曾经都为沙皇服役,我们都很清楚一点,在过去,我们没有这种所谓的政委,军队也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尤里打断贝拉的话,说道。

“毕竟时代变了.......”贝拉补充道。

“时代在改变,但有些东西不会变!”尤里斩钉截铁的说道。

“那你的意思是?”

“在我看来,政委无非就是布尔什维克用来监视我们这些变节的前沙皇军队军官的监视者,即便我们换上了他们的衣服,他们却始终在提防我们。”尤里冷笑道。

“或许吧,但这又有什么影响呢?”贝拉耸耸肩说道。

“您难道不觉得这种监视颇让人感觉到不痛快吗?”尤里的声音多了几分疑惑。

“我不在意这个,倒是说起来,你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参谋长,和你的父亲有关吗?”贝拉厌倦了关于政委的抱怨,随即岔开了话题道。

尤里听着贝拉的问题,微微一愣,但还是很快回应道:“并不是,我是从您进入黄金军事学院那一年从学院毕业,在前线参加过几场战役后被调回莫斯科卫戍部队,并在参谋部工作,虽然我的父亲担任了卫戍司令一职,但我一直在前参谋长布热津斯基手下工作,前段时间的起义中,前参谋长执意反对起义,并试图带兵镇压,被我就地枪决,随后由莫斯科革命军事委员会任命,由我暂代参谋长一职。”

“这么说,我应该称呼您一声学长咯?”贝拉笑道。

“哪里,非要纠结那些旧称呼,我莫不是也得称呼您一声殿下?”尤里笑道。

“那倒也大可不必了,我现在可承受不住这种称呼。”贝拉说着也笑起来。

两人谈笑间,轿车已然停在了一处宅邸前,尤里走下车为贝拉拉开车门后笑道:“这种事过去都不需要我请坐来做,但现在有士兵委员会了,叫他们来家里帮忙可是要被通报批评的。”

“哦,谢谢......”贝拉没有理会尤里的抱怨,微笑着跳下了车,尤里领着贝拉走进宅邸,这处宅邸并算不得豪华,从外面看上去不过也只是个三层楼的小别墅,但这小别墅能在这寸土寸金的莫斯科都拥有一处颇为典雅的小花园,也能看出这处宅邸的主人的身份并不简单。

跨过石子铺就的小路,尤里推开了别墅的大门,贝拉在玄关刚在玄关换下靴子,便看到另外一名发色宛如黄金般的金发青年前来迎接。

“尤里学长,伯母就等你回来了,校长正在楼上换衣服,等等,这位女士是?”青年说着,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贝拉。

“我叫贝拉·诺曼诺夫,幸会。”贝拉微笑着伸出手,试着和对方打个招呼。

但金发青年并没有回握住贝拉的手,他迟疑地看着贝拉,随后把目光投向尤里。

“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莱昂尼德!你没听见她说她是诺曼诺夫少校吗?她以后就是你的指挥官,你在军事学院的时候,你的教官就是这样教你对付上级的吗?”尤里皱起眉头呵斥道。

“是!对不起长官!”被称为莱昂尼德的金发青年瞬间立正,对着贝拉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没什么,别担心。”贝拉苦笑着也立正回了一礼后说道。

尤里指着莱昂尼德笑着对贝拉介绍道:“莱昂尼德·弗拉基米罗维奇·索洛维约夫,是莫斯科卫戍部队随动装甲团的,以后就是你的部下了,算起来他应该是你的学弟,我记得你是第一批随动装甲驾驶员,莱昂尼德是第二批入学的,但这小子运气好,他家里人想办法没让他上前线,但是他驾驶技术还算过得去。”

说完,尤里便亲昵地勾住了莱昂尼德的肩膀将他带进了客厅,贝拉跟在二人身后也走进了客厅。

这间客厅算不上豪华,但确实颇为宽敞,一张巨大的褐色花边地毯摆在温暖的红砖壁炉前,一群身着军装的年轻人们正惬意地围坐在靠近火堆的沙发上,他们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或是就着火光看书,而随着尤里走进客厅,众人纷纷站立起来,对着尤里敬礼。

尤里举手回礼,扭动着的火焰将这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贝拉看着这群人,莫名地干掉有些不安。

“都坐下都坐下,这里是家,不是军营,真是的!”突然一个妇人的声音打断了众人,贝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名身材匀称的金发女人端着一小碟饼干款款走进客厅,她目测大概四十多岁,不难看出她曾经的生活颇为优渥,只见她走到人群中间,在沙发中央的茶几上摆上了那碟饼干后说道:“一会儿就要吃饭了,这碟饼干可别吃多了。”

“明白!夫人!”众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唉唉唉,真是犟不过你们......唉?这位姑娘是?”金发夫人注意到了角落中的贝拉,随即拍了一下尤里的后背问道。

“哦,忘了给您介绍,妈妈,这位是贝拉·诺曼诺夫少校阁下,算起来也是父亲的学生。”尤里笑道。

“哦?等等,您就是贝拉·叶卡捷琳娜·弗拉基米罗芙娜·贝利亚·罗曼诺娃-基斯里夫斯卡娅吗?哦天哪,哦天哪!”女人尖叫着念完了那串极其复杂的名字,随着女人的尖叫,所有人的目光很快便聚集到了贝拉身上。

“额,算是的,夫人,但那个名字我已经不用了,现在已经没有皇室了,我也和皇室没有关系了,时代已经改变了,夫人你无需在意。”贝拉尴尬地回应道,老实说这位奥博连斯基夫人念叨的这个名字贝拉自己都记不住,这个名字除了签署一些科琳娜曾经指定需要使用这个名字的文件的情况下之外,贝拉几乎可以算得上从来没有用过。

“天哪,可是您毕竟是帝国的公主,无论时代怎么变,基本的礼数还是得有啊,唉,尤里,你怎么让殿下在这里站着,快快,带殿下进餐厅休息,哦,天哪尤里,你要带殿下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得去把那个带鹰徽的餐盘拿出来擦一擦!”女人匆匆向着贝拉行了一个曲膝礼便钻回了厨房,只留下一脸尴尬的贝拉。

“额......”贝拉一脸呆滞地看向尤里,老实说她从来没想过自己那个几乎从来没有用过的名字除了自己还有别人知道。

“家母终究还是在那个时代长大的,那些传统观念一时半会大概还改不过来,希望您别介意。”尤里说道。

“额,总之至少把带鹰徽的碟子收起来吧,而且为什么你家会有这种东西。”贝拉苦笑道。

“是早年间父亲从沙皇那里获赐的,具体怎么获得的父亲并没怎么提过,最近更是直接把它塞进了橱柜深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考虑的。”尤里说道。

“额,好吧......”贝拉撇撇嘴,无奈地回应道。

“在座的诸位基本上都是以后的同僚,少校无需拘束,那接下来我得领您去餐厅了,要是一会儿家母发现我怠慢了殿下您,我可要吃苦头了。”尤里微笑道。

“还是别叫什么殿下了,我不喜欢!”贝拉有些不悦地撇撇嘴道。

“是不喜欢,还是不希望被某些人听到?”尤里挑了挑眉毛。

“我只是感觉这样很尴尬,好了,别问了这种问题了!”贝拉说着捂着耳朵便朝着厨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不久后,完成餐前祈祷的贝拉睁开眼睛,看着身旁坐着的奥博连斯基中将,再看看右手坐着的那一排汇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由得叹了口气。

座位是奥博连斯基夫人安排的,她按照传统,把贵客安排在了一家之主的身边,贝拉看着这条长桌左右的两排目光,一时间感觉自己完全失去了食欲。

“少校同志,诺曼诺夫少校同志!”正在走神的贝拉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扭头望去,却发现是奥博连斯基中将。

“中将阁下!”贝拉瞬间坐的笔直,老实说在这样的餐桌上,贝拉的某些肌肉记忆开始复苏。

“别紧张,现在不是都以同志相称了吗?工作的时候我才是中将,现在,我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头,也可以是你们的校长,但无论如何这就是一场简单的家庭聚会,你不要有负担。”奥博连斯基中将拍着贝拉的肩膀宽慰道。00

“好,谢谢......”贝拉应和着中将的招呼,而这时,尤里·奥博连斯基也正好将一碟红菜汤放在了贝拉面前。

“想要加一些酸奶吗?”·尤里尤里侧目望向贝拉,轻声问道。

“嗯?不必麻烦了.......”贝拉说着,手里的汤勺轻轻地搅动着紫红色的液体,但一丝奶白还是突然出现在这抹紫红中,贝拉抬起头,意识到尤里终究还是提起小壶为自己的红菜汤中加入了酸奶。

“不用客气,家母做的红菜汤比较辛辣,加些酸奶或许会好很多。”尤里说道。

随着酸奶的加入,紫红色的菜汤缓缓变得鲜红,那是宛如血液般的颜色。

贝拉将汤勺盛满,随后将菜汤送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正如尤里所说,即便是加入了酸奶,菜汤本身辛辣的口味依旧能感受到,但这份味道确实让贝拉感到有些熟悉。

“少校阁下,不知道这份味道是否合你的口味呢?”尤里微笑着问道。

“嗯,味道很好,只是......”贝拉微微皱起眉头,她逐渐意识到这份熟悉的味道源自于何处,但她却感觉有些不妥。

“这是家母为了父亲的口味特意仿制军事学院的特色红菜汤特调的,虽然已经不在那里任职,但无论是父亲还是各位同僚,都对曾经的母校有着某种特殊的感情呢!不知道少校阁下怎么看?”尤里的脸上挂起一丝得意,微笑道,而几乎是同时,贝拉注意到餐桌两侧的目光几乎同时汇聚到自己脸上,数十道目光正等待着贝拉接下来的回答。

贝拉莫名的感到有些不安,她有些不明白为何这些人会突然关注起她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但她终究还是挤出一个惊喜的表情,说道:“哦,原来如此,我说为什么这份味道让我那么熟悉,说起来,自从离开了学院,我再也没有吃到过学院里那么口味独特的红菜汤了,这里面是有什么特殊调料吗?”

“如果阁下喜欢这种味道,我可以餐后再细细与阁下分享,您别说,为了这份餐谱,我们的学弟可是给那总是醉醺醺的厨子塞上了一份上好的伏特加!”尤里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餐桌上除了奥博连斯基中将与贝拉之外的其他人也都附和着笑起来,一时间餐桌内外都充斥着喜悦的气氛。

“那就不必了,我没有在驻地开小灶的习惯,更何况以我的的手艺,只怕是浪费了几位辛苦弄来的菜谱了。”贝拉苦笑着摇摇头,摆手道。

“哦,阁下哪里的话,我们曾经即是同学,那今日则是家人,奥博连斯基的家门永远为您敞开,在座的诸位都是为卫戍莫斯科殚精竭虑栋梁,我们之间自是需要精诚合作啊。”尤里笑道。

“上校大人的热情确实令我受宠若惊,只不过要是我常常造访贵府,叶莲娜大概也要责怪我不务正业了,她大部分时候还是颇为严厉的人呢。”贝拉笑道。

“哦?是吗?我还以为叶莲娜少校和您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关系,没想到您这么在乎叶莲娜少校的看法?”尤里的笑意并没有改变,但那贝拉注意到,他的左眼微微眯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我来赴任的路上已然算是欠了她一条命,如果不是她及时出手相助,我大概是没法此刻在这里和大家把酒言欢了。”贝拉说道。

“你是说您路上遇到的那队劫匪吗?说起来可真是抱歉,但我们也没什么办法,毕竟现在正是政权交迭的时候,这种时候总是少不了路霸劫匪,但我们已经在着手处理了,阁下大可宽心,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尤里微笑道。

“说起这个,不知上校大人的具体安排是什么,再过不久最高苏维埃的各位也将到达莫斯科,迁都事关重大,我想具体了解一下中将同志的对策。”贝拉微笑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种事情阁下大可放心,我们已经安排人手就铁路附近的安全问题进行处理,铁道的安全问题只需要假待时日,必然可以安稳下来。”尤里回答道。

“但现在莫斯科周围的安全环境并不能算作安全,不知道抽调如此大量的部队保证交通线,那莫斯科本身的城防又该怎么办?若是白军来攻,莫斯科是否有足够的守备力量?”贝拉微微眯起眼睛,问道。

“至于这方面,阁下确实杞人忧天了,莫斯科的守备力量相比往日并未下降,那些参与剿匪的部队多是原赤卫队火工人武装改组,莫斯科原本的守备力量并没有进行拆解,所以现在的莫斯科就如同昔日一样安全。”

“这样吗......”贝拉喃喃道,接下来的晚宴贝拉吃的颇有些心不在焉,晚餐结束后,贝拉便婉拒了奥博连斯基夫人的挽留,徒步朝着驻地的方向走了回去。

寒风从贝拉的脸上掠过,冰冷的感觉让贝拉让贝拉有些昏沉的脑袋重新清醒起来,卡尔诺离别时的话重新在贝拉身边响起,贝拉终于确定了那股萦绕自己心头的不安由何而来。

奥博连斯基与其余的前白军将士们抱怨着他们不受到信任,然而,他们的所作所为真的值得得到信任吗?

贝拉实在是不敢对于这个问题做出肯定的回答。

但至少有一点,贝拉敢于肯定,就是对方似乎把自己当做了他们的自己人,无论他们打算做什么,至少目前他们并没有打算将自己当做必须排除的目标。

可是,就算这样,又能如何呢?除了这次宴会上的那些人,还有那些人和奥博连斯基一样对现状并不满意,但就哪怕只看前来参加宴会的这些人,贝拉也能确认一点,这群不安定因素的势力定然不小。

现在迁都在即,科琳娜的势力依旧在莫斯科的不远处虎视眈眈,贝拉只感到有些头疼,她本就不是处理这种事务的好手,但现在她想不到该找谁去商量。

不知不觉间,贝拉已然走到了驻地,她伸手试图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明,然而这一掏,却发现掏了个空。

“没有身份证明我是不可能放您进去的,同志。”哨兵似乎看出了贝拉的窘迫,于是开口说道。

“额.......额,我可能落在奥博连斯基将军家里了,今天太晚了,能不能宽限一下,明天我给您把文件送来登记.......”贝拉小声地试图和哨兵沟通,但很明显对方的表情已经说明对方并不认可贝拉的提议。

“那.......那能麻烦找一下叶莲娜少校吗?就说贝拉·诺曼诺夫在门口等她,她应该能帮我证明身份......”贝拉垂下头叹了口气,纠结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老实说,她并不想去麻烦叶莲娜,一想到叶莲娜那灰色眸子一会儿一定会流露出的否定的目光,贝拉便感到一阵寒意。

哨兵答应了贝拉的请求,一通电话随着哨岗的座机打出,贝拉的脑海里已然出现了一会儿叶莲娜怒气冲冲地过来把她拎走的画面了。

然而,令贝拉没想到的是,在叶莲娜赶到之前,事情出现了转机。

“放她进去吧,这是诺曼诺夫少校的文件。”一个男声自哨所外响起,贝拉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金发在贝拉看清来者的脸庞前更快地帮她确认了来者的身份。

“莱昂尼德大尉!”哨兵举枪敬礼,莱昂尼德回礼后微笑着把一个文件袋递给了贝拉,贝拉迅速接过检查一番,发现正是自己遗落的身份证明。

“谢谢,真是麻烦你了.......”贝拉尴尬地笑了笑说道。

“可能是从您的口袋里滑落的,我们在衣帽架发现了它,尤里学长让我快些给您送过来,没想到您的脚程这么快,到这里我才赶上您。”莱昂尼德笑道。

就在贝拉与莱昂尼德寒暄间,叶莲娜也来到了哨岗。

“贝拉,听说你的身份证明文件丢了?”叶莲娜扫了一眼贝拉与莱昂尼德二人,随后皱着眉头问道。

“没事了,大概是从衣袋里滑落了,莱昂尼德大尉帮我送过来了,麻烦你亲自跑一趟了,叶莲娜。”贝拉说道。

“嗯,解决了就好,大尉同志,你是跑着送过来的?”叶莲娜突然问道。

“那是当然,哈哈,少校的脚程很快呢,到了这里我才追上她。”莱昂尼德摸着后脑勺笑道。

“嗯,麻烦你了,我这不成器的搭档给你添麻烦了,您要进来坐坐吗?”叶莲娜问道。

“不了,我还有别的事,失陪了。”莱昂尼德对着叶莲娜敬了一礼,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把文件留在这里让哨兵同志处理登记,你,诺曼诺夫,跟我走。”叶莲娜看着贝拉微微皱起眉头,撇了撇嘴,扭头便离开了哨岗。

“哦,好,马上,麻烦同志帮我处理一下!”贝拉对着哨兵做了个拜托的手势,随后便抓起帽子追到了叶莲娜身后。

“对不起嘛,我也不是故意的......”贝拉跟在叶莲娜身后,小声说道。

“别出声跟我走。”叶莲娜没有回答,只是低声说了一句。

贝拉不明白叶莲娜意思,只得老老实实跟在叶莲娜身后。

叶莲娜七拐八拐地走进一间水房,贝拉看着她从角落拿过一只铁桶,放在水龙头下,打开了水龙头。

水流在空桶中发出噪音,贝拉不明白对方的举措,但叶莲娜很快便转过头来,将灰色的眸子看向贝拉。

“他们找你干什么?”叶莲娜的声音冰冷,那语气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在质问。

“只是一场接风宴而已啊......”贝拉支支吾吾地说道。

然而叶莲娜却似乎一下子失去了耐心。她直接关掉了水龙头,转身就打算要离开水房。

贝拉看着叶莲娜的背影,抿了抿嘴唇,随后一把抓住了叶莲娜的手腕。

“干什么?放手!”叶莲娜冷冷地说道。

“你还是......不信任我吗?”贝拉抿着嘴唇低声问道。

“你有表现出值得获得我的信任的举动吗?”叶莲娜冷哼道,说着便想甩开贝拉的手。

“那你有给我表现证明的机会吗?我们本应该是搭档,你这样提防着我,我们最后什么也干不了!”贝拉咬了咬牙,更用力地拉住叶莲娜后,说道。

叶莲娜听着贝拉的话微微一愣,她放松下来,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又走回水房,重新打开了水龙头,水流的声音再次在水房中响起。

两人都没有率先开口,沉默了半晌后,贝拉决定和对方说出自己的看法。

“你有没有感觉不太对劲。”“我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然而叶莲娜也几乎是同时发出来声音,两人微微一愣,但很快,叶莲娜做了一个你请的手势。

“叶莲娜,尤里·奥博连斯基这个人,是起义的参与者还是投降的投诚派。”贝拉开口问道。

叶莲娜微微一愣,但很快回过神,她微微眯起眼睛,说道:“就我所知,他应该是起义者之一,据报告所说,是他亲自枪毙了试图负隅顽抗的前卫戍部队参谋长,所以他才能得到现在的位置。”

贝拉点了点头,说道:“他也是这样和我说的,但我就是莫名的感觉不对劲,我没有实际证据,但我总觉得他在宴会上旁敲侧击地试图在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而且他似乎对安排到各部门的政工人员相当不满,而那些参加接风宴的军官似乎都很赞成他的观点。”

“白军投诚者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抵触情绪,这说明不了什么。”叶莲娜摇了摇头道。

“但这不该出现在尤里·奥博连斯基身上。”贝拉皱起眉头。

“我也感觉不对劲,但我们不可能就军事干部对新制度的抵触情绪去对他做什么,我们在报告上需要更具体的内容。”叶莲娜撇撇嘴说道。

“好吧,那场接风宴他们并没有具体提什么值得担心的话题,只是我觉得那些钱白军军官似乎在形成某种小团体,他们似乎想拉我加入。”贝拉撇撇嘴道。

“你怎么回答的?”叶莲娜眯起眼睛问道。

“我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答应。”贝拉回答道。

“你终于是做了件聪明事。”叶莲娜长吁了一口气。

“那接下来怎么办,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如果我们不做些什么,事情已经会朝着糟糕的方向发展的。”贝拉不满地撇撇嘴道。

“我也进行了调查,我来到驻地的同时便开始调查莫斯科的物资流动和布放情况,你猜我找到了什么?”叶莲娜耸耸肩道。

“难道是什么惊天大阴谋?”贝拉嘴角微微抽。

“不,我什么都没有发现,一切都很正常,莫斯科在经历起义后就像是起义前一样有序运转。”叶莲娜摊手道。

“所以说你想说是我多虑了?”

“不,我反而是觉得不正常,起义完成后所有的物资调动和人员调动都太有序了,有序到了诡异的地步,莫斯科并不是和平解放,但后续的运转却比和平解放还顺利,这反倒是不正常!”叶莲娜皱起眉头道。

贝拉不置可否地摊了摊手,示意对方说下去。

“在你回来之前我去过一次莫斯科契卡分部,但很奇怪是,我在那里找不到任何一个我认识的契卡的熟人,整个契卡对我来说一下子变成了一个陌生机构,而且无论我想知道什么,似乎都有一层透明的薄膜在阻拦我,我现在已经对莫斯科纸质报告失去信任了,我决定明天去亲自调查。”叶莲娜说道。

“你对契卡很熟悉?”贝拉挑眉道。

“我在赤卫队战斗的时候也会帮助契卡的同志的工作,情报工作对我来说并不算陌生。”叶莲娜说道。

“老实说,我应该还能提供一个情报,来自于在契卡的一个熟人,他告诉我,他们在契卡安排的线人几乎全失联了,或许我们调查的时候可以考虑一下这个方向。”贝拉说道。

“我没意见,那你知道怎么着手调查这个方向吗?”叶莲娜问道。

“那我可能需要联系一下我的那个朋友......”贝拉回答道。

“你打算怎么联系?”

“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

听着贝拉的回答,叶莲娜摇了摇头,“不行,你去写一封信,我会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寄出去,电话线很明显已经不安全了。”

贝拉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口问道:“有必要那么小心吗?我们甚至不知道需要提防谁.......”

“提防莫斯科,这座城市现在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台黑箱,而且这台黑箱中藏着一条毒蛇,我们不知道它的形状和大小,却妄图控制这台黑箱。”叶莲娜说道。

“哈哈,那可真是.......”贝拉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两天我建议我们分开调查,你去写你的信,我需要去调查些别的事情。”叶莲娜说道。

“除了写信之外呢?我还有什么能做的吗?”背了问道。

“我想还是算了,毕竟你在某些事情上可有些太迟钝了些。”叶莲娜苦笑道。

“比如?”贝拉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比如你被那个黄毛跟踪了一路,你却毫无察觉!”叶莲娜说道。

“你说什么?”被叶莲娜这样一说,贝拉突然警觉起来。

“我不是在否认你的警觉性,只不过,自从进入莫斯科以后,我就察觉到你松懈了,那个家伙大概率是奥博连斯基的眼线,你回来的路上有做什么事情吗?”叶莲娜问道。

“没有,我只是脑子有些乱,想吹吹冷风整理一下思绪,就走着回来了。”贝拉说道。

“我猜对方大概认为你选择步行是想见什么人,但幸好他们的判断出现了失误,那家伙白白跟了你一路,为了避免被你察觉估计吃了不少苦头,他的肩头全是灰尘,大概是钻小巷的时候蹭上的。”叶莲娜笑道。

“好吧,只是我想不通,他们跟踪我的理由,他们为什么会想知道我会和什么人见面。”贝拉思索道。

“我也不知道,但我们早晚会知道,好了,天色已经很晚了,去休息吧。”叶莲娜说着,在水彻底溢出铁桶前关上了水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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