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苍白的唇瓣翕动不休,紫瞳映着廊下鬼火:“秋安慈那冰疙瘩定是用了邪术!同是金丹中期,她的剑气怎会……”
“还有顾衡那个狼心狗肺的!明明是我归元天的人,转头就喝那女人的酒、练她的剑诀!”
离荀安一脚踢飞脚边碎石,眼眶泛红,“早知他骨头软成这般,当年就该让老头子把他炼成傀儡!”
沐霜绮垂首默然前行,九条狐尾虚影在身后忽明忽暗,绣鞋踏过石阶时溅起细碎冰晶——那是霜月剑气残留的寒意。
离荀安这才发觉,沐霜绮袖下的指尖正微微发颤,烟霞色衣襟洇着深色痕迹。
“沐姐姐?”离荀安猛然扳过她的肩头。
狐妖踉跄半步倚住廊柱,唇角溢出的血线顺着下颌滑落,在青砖上绽开冰花。她惯常含笑的眉眼此刻苍白如纸,连嗔骂的力气都挤不出,只勉强抬指拭去离荀安银发间的霜屑。
“你……”离荀安喉头一哽。
沐霜绮忽然剧烈呛咳,掌心抵住的心口绽开蛛网般的霜纹。秋安慈那贯穿肺腑的一掌,此刻才显露出真正的杀机,霜月寒气如附骨之疽,正顺着经脉蚕食妖丹。
离荀安慌忙去扶,却被她袖中滑落的冰渣刺得指尖生疼。那些霜晶在血月下泛着幽蓝冷光,与顾衡心口蛰伏的阴毒如出一辙。
“噗——”
沐霜绮从接下秋安慈那一掌后就一直强撑着,如今这口气终于是泄了,呕出的血染红了半边衣襟。她倚着廊柱缓缓滑坐,九尾虚影碎成漫天流萤,唇角却还噙着惯常的慵懒弧度:“小阿离……慌什么……”
离荀安紫瞳震颤,噬心蛊的银链在腕间叮当乱响。她从未见过沐霜绮这般模样,哪怕当年替她挡下魔尊三记噬魂鞭,这狐狸精也要翘着尾巴笑话她哭花的脸。
血月隐入浓云,夜雨淅沥落在狐妖苍白的眉心。离荀安徒劳地催动魔气,却发现霜纹已爬满对方脖颈。
“我去找老头子来!”她转身就要撞开禁制,却被沐霜绮冰凉的手死死攥住腕骨。
“死不了,放心……”
狐妖染血的指尖点在她唇上,气若游丝地摇头。归元天的夜风卷着腥甜掠过长廊,檐角骷髅风铃发出濒死的哀鸣。
————
秋安慈踏着暮色穿过叩仙阶,雪尘剑穗扫过青石板上斑驳的剑痕。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染血的帕子——那是离荀安银铃划破的伤口,此刻正隐隐渗出霜气。
朱正禛的笑闹声从浩然阁传来,混着酒葫芦晃荡的响动。秋安慈驻足望着檐角螭吻石像,恍惚又见顾衡初入山门那日,少年垂首敛目的温润模样。
他替秦晚舟挡血傀时,后背空门大开却毫无防备。
他躲懒偷吃点心时,耳尖泛红像极了幼时偷喝酒的自己。
而心口那道紫纹……与魔女如出一辙。
檐角螭吻石像口中衔着的魔修金丹突然泛起幽光,她想起一个大观宗里流传已久的故事:
三百年前的血仙之祸,彼时朱正禛拎着浑身浴血的少年剑修回宗,所有人都说那是玄阳教派来的死士。三日后,那孩子为护药田力竭而亡时,手里还攥着给灵鹤包扎的绷带。
再查三月……
若他当真包藏祸心……
霜月剑气突然在掌心炸开,将帕子绞成冰渣。秋安慈闭目压下翻涌的思绪,转身朝藏经阁走去。
穹顶星图流转如常,看守长老正抱着《山河志异》打盹。她并指划过“医毒”区的青玉架,《蛊毒通鉴》与《药理丹考》悄然落入袖中。指尖在《离魂引注疏》上停顿一瞬,最终只抽走了底层的《寒症百解》。
霜华台的冰阶浸着晚霞残光。
秋安慈推开竹扉的刹那,暖融融的甜香扑面而来——那味道似蜜非蜜,混着牛乳与灵麦的醇厚,竟将她袖间霜气都融软三分。案几上散落着几枚焦黑的“饼团”,秦晚舟正踮脚去够蒸笼,发梢还沾着面粉。
“大师姐!”少女手一抖,糖霜扑簌簌落了满案,“顾师兄说这叫‘蛋糕’,是上古秘境流传的点心......”
秋安慈的目光掠过灶台,蒸笼缝隙间隐约透出金黄,而顾衡袖口露出的绷带正渗出点点猩红。
指尖冰雾悄然散去,面上霜色如常。她捻起案上半焦的糕饼,霜月剑气凝成银刃削去焦黑表皮:“这伤怎么来的?”
顾衡垂眸将青岩镇之事细细道来,说到引开雷兽时,腕间绷带无意识摩挲着冰案。秦晚舟捧着糖罐插话:“顾师兄用断剑划开妖兽肚皮的样子可威风了!就是最后被雷劈得像个......”
“像个炭烤灵雉?”秋安慈突然接话,惊得秦晚舟咬到舌头。
满室凝滞的霜气倏然消融。顾衡望着大师姐唇角转瞬即逝的弧度,恍惚又见幼时母亲掀开灶台蒸笼的模样。他鬼使神差地开口:“上官师姐给的丹药很管用。”
“她事先没调查清楚,自然该赔你不是。”秋安慈拂去袖间糖霜,冰刃将灵糕切成规整的菱形,“明日我去丹房取三坛醉仙酿,上月她私藏的都埋在丹房东角梅树下。”
秦晚舟偷摸往嘴里塞糖霜的动作顿住,突然觉得上官师姐的火气能熔了护山大阵。
“但逞强该罚。”秋安慈指尖轻叩冰案,震落顾衡袖口藏着的血痂,“遇到金丹妖兽不传讯求援,倒学凡间游侠逞英雄?”
大师姐的霜眸扫过他心口位置,“大观宗教你功法是为护苍生,不是教你当镇魂碑。”
檐角冰棱滴落的水珠突然凝在半空。顾衡望着案上逐渐融化的糖画,想起锁魂渊底那些被剑气冻住的阴煞……
原来秋安慈真正动怒时,连训人都带着霜月诀的寒意。
“伤愈后去神兵阁挑一把趁手的兵器。”秋安慈起身时雪纱拂过蒸笼,将焦糊味都染上冷香,“既然你已筑基,就先教你雪影无痕剑法。”
“成了!”
秦晚舟突然欢呼着揭开蒸笼,金黄油亮的灵糕膨起云朵般的弧度。甜腻热气冲散了最后一丝霜气,她举着歪扭的“贺”字糖片嚷嚷:“顾师兄快看,比上次那锅炭灰强多啦!”
秋安慈捻着糕饼转身离去,袖中《蛊毒通鉴》硌着腕骨发疼。廊外月色如练,霜华台的冰阶映出她孤长的影子。
案几上残留的甜香与顾衡袖间渗出的血气纠缠,竟让她想起幼时在雪原遇见的受伤白狼——明明龇着染血的獠牙,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哀色。
夜风卷起书页一角,“离魂露”三字刺入眼帘。她凝出冰刃,将蒸笼边缘焦黑的糕屑削成齑粉,霜眸倒映着听雪轩摇曳的烛火,仿佛要剖开那层温润皮囊,直刺少年心底蛰伏的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