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蜿蜒进松林，本该是正午艳阳天，林间却浮着层阴惨惨的薄雾。她雪纱披帛无风自动，霜月剑气在袖中凝成细密冰晶——自修道以来，还从未有过这般心神不宁。
“若蛊毒发作到第七次，神仙难救。”
姜红棉癫狂的笑声仿佛还萦绕耳畔。秋安慈指尖无意识抚过腰间剑穗，褪色的丝绦缠着幼时朱正禛赠的平安扣。
那日霜华台上，顾衡初学凝气纲要时笨拙的起手式忽而浮现——少年抿着唇一遍遍凝冰，冻红的指尖与此刻她发白的指节重叠。
“魔门细作会替新弟子挡血傀？”她足尖碾碎一片枯叶，冰雾顺着裙裾蔓延，“会为巡山弟子疗伤？”
“威逼利诱......”秋安慈低声自语，发间银冠折射的冷光刺破暮色。
魔道残忍手段众多，逼着无辜之人做昧良心的事也是魔门的一种取乐手段，大观宗的宗旨向来是惩前毖后，现在宗内就有不少弟子是从魔门那边弃暗投明而来。
莫说他是被威逼利诱，就算他真的是魔门细作，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观宗难道容不得他？
林间倏然惊起几只寒鸦，扑棱翅膀的声音撕破死寂。
松针簌簌落在肩头，秋安慈猛然驻足。
不对！
太静了。
没有虫鸣，没有风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仿佛被什么吞没。霜月剑气悄无声息攀上剑鞘，她神识如网铺开三丈，触到某处时骤然刺痛——
“唰！”
黑雾凝成的毒针擦着耳畔掠过，钉入树干时腾起腥臭紫烟。秋安慈旋身拔剑，雪尘剑出鞘的清吟惊散雾气，露出十步外树梢上的身影。
蒙面少女翘腿坐在横枝上，七枚摄魂铃缠着血红丝带垂落脚踝。她紫瞳流转如毒蝶振翅，指尖把玩着朵枯萎的曼陀罗：“名门正派的大师姐，走路都不看道么？”
秋安慈剑尖微抬，霜雾在林间凝成冰莲阵：“阁下何人？”
“看不惯伪君子的人。”离荀安轻笑一声，曼陀罗花瓣突然炸成毒粉。
“我素来见不惯心口不一之人，尤其是你们名门正派。”
黑雾中窜出九道鬼影，每道都捏着不同法诀扑来——归元天秘传“离魂引”最擅幻术惑心，虚虚实实间藏着一击毙命的杀招。
秋安慈并指抹过剑锋，霜月剑气如瀑倾泻。冰莲绽开的刹那，幻影触及寒气尽数崩碎，唯有一缕黑气刁钻地钻向心口。她撤步旋身，雪尘剑回扫时带起月轮般的弧光，剑气所过之处连毒雾都冻成冰渣簌簌坠落。
“就这点本事？”秋安慈蹙眉望向树梢。这魔女招式花哨却根基虚浮，倒像是......
“急什么？”离荀安足尖轻点，银铃催动更多幻象。林间骤然浮现千百双紫瞳，每道视线都如毒针扎向神识。地面枯叶化作黑蝶扑棱而起，翅粉沾上衣摆便蚀出焦痕。
秋安慈终于动了真火。
霜月诀全力运转时，左眼尾冰晶痣迸出寒光。她踏着冰莲凌空而起，剑锋所指处连空气都凝出霜纹。
离荀安匆忙甩出的魔蝶刚触及剑气就被冻成冰雕，黑雾尚未凝形便被凛冬般的剑意撕得粉碎。
“砰！”
雪尘剑归鞘，单凭剑鞘横扫便将离荀安震飞三丈。魔女踉跄着撞断古松，喉间腥甜再也压不住，咳出的血珠还未落地就结成了冰粒。
“不可能......”她紫瞳震颤着望向自己发抖的双手。归元天秘库三千功法，媚堂七十二绝技，此刻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前竟如孩童嬉闹。
但明明此刻大家都是金丹中期啊！
离荀安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她很不服气，难不成是刚才疏忽了？
魔女的紫瞳泛起血色，脚踝银铃炸成锁链。她强行催动离魂引，心口紫纹顺着脖颈爬上脸颊，周身魔气暴涨三倍。
这是魔尊教她的搏命之法——借蛊毒反噬短暂提升修为。
秋安慈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对方突然紊乱的气息，竟与顾衡那日从锁魂渊归来时“阴煞入体”如出一辙。
犹豫间，离荀安的杀招已至眼前，魔气凝成的恶狼张开血盆大口，每一根毛发都是淬毒傀儡丝。
“冥顽不灵。”
霜月寒气冲天而起，秋安慈终于不再留手。冰棱贯穿狼首时，凛冽寒气顺着傀儡丝反噬其主。离荀安如断线风筝撞断一排古树，落地时呕出的血都凝着冰渣。
“这怎么会......”魔女挣扎着撑起身子，脚踝银链被霜气冻成冰雕。紫瞳倒映着秋安慈纤尘不染的雪衣，明明二人的修为相同，但她在对方手下居然连一招都撑不住！
离荀安试图抬指催动银铃，却发现指尖凝结的冰晶正顺着血脉往心口爬——像极了那年顾衡高烧濒死时，她彻夜用魔气替他疏通经络的光景。
「要死在这里了吗......」
胸口的冰晶突然崩裂，噬心蛊的紫纹在霜月剑气刺激下疯狂扭动，她的身体已经快要承受不住魔气的反噬了。
离荀安望着步步逼近的秋安慈，忽然笑出泪来。
银铃碎响中，她恍惚看见顾衡在归元天陪她一起偷离魂露时的侧脸——早知今日，那夜就该把桂花饴塞进他嘴里，而不是赌气咬他的手。
「至少...该好好道个别......」
秋安慈踏着冰阶逼近，霜纱拂过离荀安惨白的脸：“谁派你来的？”
林间忽有香风袭卷。
“当然是姐姐我呀~”
九条狐尾虚影遮天蔽日，沐霜绮烟霞色广袖卷着粉雾当头罩下。秋安慈头也不抬，翻掌向上推去，霜月诀的真气与狐火相撞，爆开的冰火旋涡将方圆十丈林木夷为平地。
沐霜绮借势翻身落地，绣鞋陷进冻土三寸。她面上笑得娇媚，藏在袖中的手却虎口崩裂，方才对掌时，明明是占了先机，那冰寒灵力竟顺着经脉直冲心脉，逼得她险些现了原形。
“阿离，玩够了该回家啦。”她甩出狐尾卷住离荀安腰肢，指尖弹出颗迷雾丹炸开漫天桃色烟尘，“秋姐姐后会有期~”
秋安慈雪尘剑轻振，霜雾顷刻吞噬毒瘴。待视野清明时，只余地上一滩泛着冰蓝的血迹，那狐妖强接一掌，怕是五脏六腑都冻伤了三成。
松林重归寂静。
秋安慈收剑入鞘时，忽然瞥见掌心一道细微紫纹，方才打斗时，竟被离荀安的银铃划破了皮。噬心蛊的气息顺着伤口渗入，又被霜月诀生生逼出。
她望着冰雾中逐渐消散的魔气，突然想起顾衡心口狰狞的紫黑色纹路。少年蜷在冰榻上冷汗涔涇的模样与今日魔女不甘的眼神重叠，喉间莫名发紧。
“若你真是......”秋安慈捏碎祛煞丹混着雪水服下，冰雾掩住眼底波澜，“也该由我亲手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