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塞进炼丹炉炼了三天三夜,每根骨头都裹着烧红的铁砂,眼皮重得像压了两座山。
耳畔传来陶罐、瓷器碰撞的脆响,混着秦晚舟带着哭腔的碎碎念:“苏师姐,这龙血藤要切多厚啊?三寸还是五寸?这血灵芝要撕成几瓣啊?上次药典课我睡着了……”
“你当是切酱牛肉呢?”苏星遥的星盘在青砖上发出细碎摩擦声,划出规律的轨迹,“龙血藤要薄如蝉翼,药典第三百二十六页。《百草经》第七卷说,血灵芝遇金则化,得用竹刀切薄片。”
魔功的反噬让顾衡每一寸经脉都像塞了烧红的铁钉,他艰难地尝试抬了抬手指,发现连掀开被角的力气都没有,整条右臂还被绷带裹成了粽子,稍微一动就传来钻心的刺痛。
鼻尖除了苦涩药味,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星辰砂气息——苏星遥就坐在榻边矮凳上。
“顾师兄的眼皮动了七次,睫毛动了十一回。”
盲眼少女突然开口,惊得秦晚舟打翻了药碾子,“劳烦秦师妹把窗边第三个琉璃瓶递来,对,挨着糖罐那个。再把南墙第三四个药柜打开,第三格青玉瓶里还有半钱龙脑香。”
顾衡感觉有冰凉的手指搭上腕脉,星辰砂顺着皮肤渗入经脉,将他躁动的魔气暂时封在丹田,又有星盘贴在胸口,灵气缓缓沁入,可体内清浊二气如同两头发疯的斗牛,将经脉撞得千疮百孔。
“居然当着妖兽的面强行吸收幼崽内丹,顾师兄当真是......”她顿了顿,唇角漾起浅涡,“牡丹花下死?”
“咳咳!”顾衡被口水呛得剧烈咳嗽,喉间泛起血腥味,这锁天阁的瞎子说话比魔尊的噬心蛊还扎心。
“师兄啊!!!”
秦晚舟扑到榻边时发髻都散了,糖渍黏着碎发贴在额角,发髻上歪斜的玉簪差点戳进药罐:“你终于醒了!上官师姐说你再不醒就把我扔进炼丹炉,丢进寒潭喂玄龟……”
她的袖口沾着焦黑的药渣,显然在丹房折腾了整宿。
“她敢!”顾衡刚吼出声就扯到胸口的贯穿伤,疼得龇牙咧嘴。
这疯婆娘自己玩脱了任务难度,居然迁怒小丫头。
药庐的门帘突然被赤焰烧成飞灰,上官鹤情踏入室内,焦木簪尾端还沾着丹灰,怀里抱着个滋滋作响的青铜鼎,浓郁的药味瞬间充盈满屋,抬脚就把挡路的矮凳踹到墙角:
“嚎什么丧?都让开!”
她把药鼎往冰案上重重一搁,震得秦晚舟刚摆好的瓷瓶叮当乱响,“能喘气就起来喝药。”
顾衡盯着鼎中黑糊糊、咕嘟咕嘟冒着绿泡的浆液,那玩意还飘来焦糊味:“上官师姐......这真是疗伤药?”
“毒死你算了!”上官鹤情凝出火勺,舀起滚烫药汁就往他嘴边送,“丹堂长老亲自开的方子,你师姐我亲手熬的......”
“烫!烫烫烫!”顾衡歪头躲过冒着热气的勺子,药汁洒在冰蚕丝被褥上蚀出个窟窿。
他算是明白为何大观宗弟子都怕这位师姐了——这哪是喂药,分明是灌岩浆。
上官鹤情耳尖泛起薄红,暴躁地甩出张冰符镇住药鼎:“矫情!秋师姐当年断了两根肋骨都没......”她突然噤声,袖口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剑穗。
“你差点害死我啊!”顾衡刚支起上半身就被剑鞘按回榻上,“赶紧给我道歉!”
上官鹤情耳尖泛起可疑的绯色,梗着脖子往他嘴里塞药丸:“谁知道那破任务藏着金丹期的雷兽!”
“咳咳!这是道歉的态度?”顾衡被丹药噎得直翻白眼,掌心魔纹不受控制地浮现,“我要去戒律堂告你玩忽职守......”
“你去啊!”上官鹤情突然俯身逼近,火焰纹路顺着脖颈爬上脸颊。
“等秋师姐从养仙殿回来,我倒要看看她先收拾谁。”
她意有所指地扫过苏星遥,贴着他的耳朵,“某些人躺在病榻上还不忘招蜂引蝶。”
苏星遥正将星辰砂撒入药炉,闻言轻笑:“上官师姐的焚天九劫越发精进了,只是这心头火……”
盲眼少女清扫掉沾在袖子上的灰,“怕是护教大阵都压不住了。”
秦晚舟蹲在角落扒拉蜜饯罐子,完全没察觉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苏师姐,你说加两勺蜂蜜能掩盖苦味吗?上次娘亲喂我药的时候被我吐了一身......”
“秦晚舟!”顾衡和上官鹤情异口同声地呵斥。
“噢……”秦晚舟委委屈屈,跑到一边不知道又在寻些什么。
满室寂静中,苏星遥的星盘突然发出清越鸣响。顾衡望着少女蒙眼绸带上流转的星辉,突然想起荒坟地里的鎏金阵盘:“苏姑娘,锁天阁的‘天罡雷火阵’......”
“内门弟子必修课。”苏星遥精准避开满地狼藉,指尖星辰砂在榻边凝成微型阵图,“怎么?顾师兄对阵法感兴趣?”
顾衡颔首,苏星遥继续答到:
“这阵法虽精妙,但在锁天阁不过是入门功课,连刚筑基的外门弟子都能摆个七八分像。”她指尖在空中勾出阵纹,与荒坟地的鎏金阵盘分毫不差。
顾衡盯着那枚与坟地如出一辙的阵纹,噬心蛊的紫纹在胸口、绷带下隐隐发烫:“若是有人用这阵法喂养雷兽......”
星盘骤然迸溅银芒,苏星遥唇角的笑意淡了三分:“锁天阁戒律第七十二条,私改阵图饲妖者,废修为,逐出山门。”
苏星遥起身整理星纹斗篷,盲杖点地时震散阵图,“不过顾师兄若是发现什么......”
“自会禀明陆阁主。”
“装神弄鬼!”上官鹤情突然插话,剑鞘重重磕在门框,同时挥剑斩碎阵图,火星溅到她的裙摆上:“有这闲工夫不如去查查各派的情报网,一群吃干饭的......”
她转头对苏星遥冷笑:“陆阁主前日传讯说要检查锁天阁护教大阵,苏师妹还不回去?”
“倒是忘了这事。”苏星遥慢条斯理地收起星盘,盲杖点在顾衡榻边时悄然留下星砂痕迹。
上官鹤情哼了一声先行离开。
顾衡望着上官鹤情消失在走廊的火光,突然觉得嘴里发苦。秦晚舟扒着窗框偷摸往乾坤袋塞蜜饯,完全没察觉屋内诡异的气氛。
“死傲娇。”他捏着被药汁腐蚀的破洞嘟囔。
苏星遥临出门前忽然回眸,蒙眼绸带映着窗外暮色,恍若能穿透人心:“顾师兄可知,贪狼星昨夜偏离轨道三寸?”
盲眼少女指尖拂过门边剑痕,蘸着药汁在冰案画出扭曲的星轨,“星轨偏移时,最易招惹桃花劫。星移斗转,必生妖孽。”
苏星遥转身步入晨雾,星纹斗篷与霜华台的寒气融为一体,“天罡雷火阵的事我会禀明陆阁主,锁天阁欠你个人情。”
药庐重归寂静后,顾衡盯着梁柱上焦黑的剑痕出神。上官鹤情残留的火灵在空气里明明灭灭,与秋安慈的霜月剑气在墙角纠缠成阴阳鱼图案。
他突然很想念离荀安脚踝银铃的脆响,至少那丫头捅刀时,从来都是光明正大。
“诶?上官师姐和苏师姐都走了啊……”
秦晚舟捧着热腾腾的汤药溜进来时,屋里只剩顾衡躺在榻上愣神。少女献宝似从怀里取出油纸包:“李婆婆刚送来的梅花酥!我用三颗灵石跟膳房换的......”
“秦师妹。”他忽然打断她的絮叨,“若是你发现最信任的人一直在骗你,当如何?”
“啊?”少女咬了口酥饼,糖渣簌簌落在锦被上,“像上官师姐明明担心你却非要砸药罐那样?那就......那就往她茶里兑黄连!”
顾衡望着窗棂上凝结的霜花,恍惚看见离荀安含泪的紫瞳。噬心蛊的疼痛突然变得微不足道,体内正魔两气的轮番对撞,也好过眼下这迷雾重重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