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为奇异的,居然没有鲜血喷涌出来。
那颗心脏晶莹剔透,七窍玲珑,宛若琉璃。
假新娘小心翼翼地将这颗真心捧在手里。
失去了心脏的年轻道士像只瘪了的气球,无声地倾颓下去,倒在了地上,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假新娘已经全然不在意他了。
假新娘只满脸迷醉地盯着那颗真心。
“真美……”
她喃喃赞叹。
旋即,她捧着那颗心,转身,向洞房一侧的墙壁走去。
墙壁上有座小小的神龛。
红烛滴泪,三柱香盈盈袅袅。
神龛里,一尊人身鸟翅,头披青翎,身着羽衣的五方贞缘护法娘娘木雕端坐于莲座之上,面容娴静,窗外月光洒落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层妖异的浅红色辉光。
假新娘来到神龛前,恭恭敬敬地把手里那颗真心放在供盘上。
砰砰砰。
她朝神龛里的木雕磕了三个响头。
“娘娘在上!”为示心诚,她以额触地,不敢起身,“请赐弟子再活一世!”
说完,她重新站起,又跪下去,砰砰砰磕三个响头。
如此重复,直至完成三跪九叩。
那位五方贞缘护法娘娘似乎终于感其诚心,降下恩典——
一缕月光从神龛里的木雕上投下,落在供盘里那颗真心上。
假新娘难掩激动。
她跪伏在地,一动不敢动,唯恐会触怒娘娘,因而失去再世为人的机会。
可她就这样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娘娘赐下的新生。
她终于忍耐不了难捱的苦等了,便硬着头皮再度祈求道:
“是这次的祭品还没办法让您满意吗?娘娘,还请示下!”
娘娘却并未给予她回应。
木雕上投下的那缕绯红月光缓缓退去了,它竟毫不留恋供盘里那颗真心,像是已经觉得腻了。
假新娘终于抬起头。
她不敢置信。
明明上次献祭时,娘娘对徐晨阳的真心贪婪至极,眨眼便把那颗真心啃食得一干二净。
可这次,娘娘却似乎对年轻道士的真心丝毫不感兴趣。
显而易见,这次的献祭又失败了。
为什么?
假新娘无法理解。
难道和上次一样,这颗真心有问题?难道它不够纯粹,没办法让娘娘满意?
还是说,年轻道士在这颗真心上做了手脚?阻止了这场献祭?
假新娘心思电转。
越是想下去,她越气急败坏,先前与年轻道士对话时的游刃有余便瞬间消散一空。
面色阴晴不定的,她转过身,看向倒在地上的年轻道士。
她忽地冷笑起来:
“看来,李道长你对你那位娘子,也远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喜欢。”
“真心?呵,这世上哪儿来的真心?”
不过很快她又笑起来。
因为她想起,她或许还真能找来第二颗真心。
于是她俯身看着年轻道士,恶毒地说:
“我怎么忘了呢,你的真心虽然可能是假的,可你的那位娘子,她说不定有颗可堪一用的真心。”
“既然如此,李道长,就再最后帮帮我吧……”
假新娘弯下腰,伸手,要去碰年轻道士的脸:
“把你的脸借给我,李道长,你不是也很想知道吗?你那位娘子究竟爱不爱你……”
她说到这儿,异变陡生!
有低沉噼啪响声从她头顶响起,最初极轻极远,接着飞速扩大,接近,转瞬之间便化作轰然雷鸣。
携呼啸风声,那雷霆轰然落下!
于是墙倒屋塌。
碎砖破瓦飞溅,烟尘四起,电蛇狂舞,一声巨响后,整个世界突兀陷入死寂。
假新娘在雷霆炸响后便迅速起身,盯着洞房中央那团腾起的烟尘。
是谁?
那个名叫江怜的鬼新娘?
她是怎么挣脱她提前布置好的地权大阵,来到此地的?
假新娘如临大敌。
她防备着烟尘中随时有可能冒出的袭击,手上的指甲锋锐如刀刃。
然而她仍旧低估了江怜的速度。
一只纤细玉手悄然从烟尘里伸了出来,快得令她完全来不及反应,如雷霆般,那只指甲整齐,柔弱白皙的小手瞬间便轻柔地覆在了她脸上。
紧接着,是鬼新娘的上半身。
烟尘缓缓散去,江怜如烟中恶鬼般,出现在了假新娘面前。
透过那只几乎要洞穿她颅骨的纤纤玉手,假新娘终于明悟了江怜能以如此速度出现在此地的原因——
是雷符。
江怜把李愚给她的,让她用来防身的所有雷符都贴在了自己身上。
雷霆不仅是至刚至阳之物,更拥有世间数一数二的极速。
那些雷符又并非李愚用来给手机充电的劣质品,而是正儿八经出自天师之手的好东西。
所以江怜终究没办法完全豁免雷符的影响,雷霆点燃了她的裙摆,灼伤了她的肌肤。
她丢掉了红盖头,脚上的绣鞋也消失不见,原本边缘齐整的裙摆像被烈火灼烧过,边缘参差焦黑,轻轻摇曳,宛若在火中燃烧的玫瑰。
她坠落在假新娘面前,宛若陨星,雷霆缭绕,电蛇狂乱,黑发飞舞,裙裾绯红。
她一只手抓住假新娘的脸,竟生生把她举了起来。
可她的视线却落在了地上的李愚身上。
她看着浑身血污,胸膛被破开个大洞的李愚,脸上原本的那点情绪全都一点点流失掉了,最后就只剩下一片冰冷与木然。
被她抓住的假新娘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她竭力抬起双手,试图用锋锐的指甲切断江怜的手臂,然而那对能轻易撕裂山石的利爪却只能在江怜小臂上留下浅浅的红痕。
江怜浑然未觉假新娘对她的反击。
她那双暗红色的眸子深处流露出了些许哀伤。
“我说过啊,你非不信。”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她叹了口气低声说,“跟我离得近的人,最后都会倒霉。”
说完,她又抬起头,看向被她举起的假新娘。
她觉得假新娘像只被人捉了,用草茎活活捅了个对穿的蚂蚱,蹦跶是蹦跶不了了,嘴里不住吐绿水,眼看着是活不了多久了,但就是要赖着不死。
江怜忽然扯起嘴角,对假新娘露出一个微笑。
“不知道李愚有没有对你说过,”她轻声对假新娘说,“我其实还挺不好惹的。”
说完,毫不在意假新娘向她胸口袭来的利爪,江怜收紧了右手五指,将那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面孔朝地面狠狠掼下。
“轰!”
地砖与脊柱一同碎裂,假新娘那颗头颅被深深楔入了地下,躯干却还在地上,然而江怜仍旧不觉得满意,她半跪在那里,对准了地上的深坑,握紧拳头。
一声又一声闷响接连轰落。
江怜一拳又一拳捶下去,神情冰冷,动作细致,很快就把深坑里那颗头颅料理成了一坨烂肉。
但纯粹的肉体力量似乎并不能伤及假新娘的根本,只见那具脖颈折断头颅稀碎的尸身悄无声息地融为一团乌黑——就像江怜和李愚曾在婚房门外见到的那东西一样,它没有机会开口,也未曾放下任何狠话,便狼狈地如雨水般渗入地砖缝隙之下,想要逃离现场。
然而江怜却并不打算放过它。
她转眼,看了眼胸口被破开,奄奄一息的李愚,又看了眼那颗被丢弃在供盘上的,再也无法继续跳动的心脏。
她的神情愈发冰冷。
李愚留给她的雷符还剩最后两张,她毫不犹豫便将那两张雷符攥在掌心,引爆。
灼热的,颜色近乎炽白的电光被她握在手心,蠢蠢欲动,劈啪作响,随时可能炸开。
江怜强行约束住了这团雷光,空着的左手并指为刀,对准假新娘逃跑的方位,精准地刺了下去。
砖石轻易便被切开,鬼新娘的五指深入地面,粗暴地摸索两下,便扯住了什么东西。
于是,她嫣然一笑。
“抓到你了。”
说着,她将几乎要逃掉的假新娘扯出了地面。
那团乌黑刚一落地,就被江怜踩在脚下。
它奋力挣扎,发出凄厉的尖叫,江怜却丝毫无动于衷。
她只是对那团乌黑伸出左手:
“来,”她的语气分外温柔,“张开嘴。”
不顾那团乌黑的反抗,她在它身上撕开了个大口子。
然后,她将右手伸了进去,张开。
被拘束在她手心的电光甫一离手便要爆裂开来,江怜见状连忙贴心地将那道由她亲手撕开的口子攥紧了,好让电光不要泄露出来。
轰!
雷霆轰然炸响。
在极致的高温和压力共同作用下,被当做是口袋用的假新娘终于被活生生焚成了漫天灰烬。
江怜站在那团灰烬中,黑发披散,红裙飘荡,猎猎作响。
她眯起眼,仿佛注视着什么极遥远的东西。
还没结束呢,她对自己说,上次就这样,明明那东西都已经被五雷符炸成飞灰了,可最后还是能安然无恙地冒出来。
搞不好,刚刚她杀死的那东西只是它的一具分身,而它的本体,或许正藏匿在这偌大的黄粱梦中,正注视着他们,等待时机一到,便立刻逃之夭夭。
想到这儿,江怜忽然微笑起来。
她顺手理了理散落在脸颊上的鬓发,将它们拢到耳后,又抬起头,也不知道是向谁宣告道:
“虽然不知道你死没死……要是还没死的话,那你可要藏好啦……”
“因为,接下来,我就要来杀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