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愚低头凝视自己的胸口。

隔着血肉骨骼,理所应当的,他没办法直接看到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

他只能看到一条虚幻的手臂没入了他的胸膛,握住了他的心脏,手臂另一头连接在被飞剑包围的假新娘胸口。

虽然此情此景并不让李愚感到绝望。

早在刚刚,他就想到了这可能——

既然拥有黄粱梦一部分主权的江怜能豁免大部分符箓的效果,那么拥有另一部分主权的幕后黑手没道理做不到类似的事。

现在猜想果然成真了。

假新娘不仅豁免了他贴在她手腕上的符箓,还反过来将了他的军。

沟槽的数值怪。

虽然现实中本就少有数值平衡。

游戏运营尚有策划为此绞尽脑汁,即便如此,策划们的亲妈也时常会被玩家们发射到柯伊伯带以外。可在现实里,如果真有上帝真主玉皇大帝,那他们既不会掷骰子也不会思考,只会边抠脚边乱填数值。

马克沁重机枪厉害吧?刚在历史舞台登场,就创造了以一敌百的重磅记录,五十人对五千人,硬是干出了百分之九十五的伤亡率,其中四分之三都是由马克沁重机枪打出来的。

可在不久之后,版本更迭,一位名叫罗伯特·奥本海默的老玩家来到了加州。

三年后的某天,伴随那句赫赫有名的“现在我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地球ol最恐怖的数值怪横空出世,轰然炸响。

它的单场kd是275230。

是的,孩子们,这全都是努力和汗水。

假新娘好像在努力,所以汗水全来到了李愚后背和脑门上。

他开始默默思考起一个问题:

就算没被偷袭,面对和江怜数值差不多的假新娘,生死搏杀,他会赢吗?

会赢的——上个说这话的人什么下场有目共睹。

李愚不想变成木禺加子心。

他没觉得自己能赢。

想对付数值怪,果然还得是数值怪。

可我方的数值怪呢?江怜去哪儿了?

既然假新娘特意把他和江怜分开,那江怜大概率没办法及时赶来。

所以要拖,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样——

赖着不死冠军也是冠军。

在隐约猜到江怜是假的之后,他就意识到了这点。所以他才会跟假新娘扯东扯西,好拖延时间,但仔细想想,或许他就不该当场戳穿假新娘,而是默默做好防备,这样说不定能拖延更长时间。

于是李愚默默记下了这点。

还是吃了经验太少的亏,他无奈地想,罢了,吃一堑长一智。

此等教训必可活用于下次。

前提是,还有下次。

想到这儿,李愚深吸了口气,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假新娘。

假新娘察觉到了李愚的动作,因而饶有兴致地看向李愚,与他对视。

虽然不清楚是为什么,但她显然有恃无恐,游刃有余。

要是她没有十足的把握,按常理来说,应该会第一时间杀了我,取出她要的东西,即他的心脏。

可她没这么做。

她猜到了我在拖延时间?

李愚心一沉,可还是尽可能维持着平静,问:

“为什么是我?你就这么肯定我身上有你要的真心?”

假新娘微笑:

“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藏的:咳嗽,贫穷和爱。虽然我不懂什么是爱,可为了给娘娘挑选合适的祭品,我没少研究你们活人对爱的理解。”

“李道长,如果你没有一颗真心,那为什么,生性如此谨慎的你,会在离开这个黄粱梦之后又主动回来呢?”

李愚想了想,略带自嘲地说:

“大概是‘男人’之间的友谊和承诺?我答应了她要回来,所以就回来了。”

假新娘不语,只是一味微笑。

显然,她不信。

那李愚有什么办法呢,他只好叹了口气:

“之前,在外面,在酆城拿着红嫁衣到处游荡,找新娘子的徐晨阳,是被你操控了,在帮你寻找合适的祭品?”

假新娘没回答这个问题,她皮笑肉不笑地指出了李愚的企图:

“你在拖延时间,李道长,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拖延了足够的时间,你那位新娘子就会找过来救你?”

李愚不置可否。

他不能把谈话的主动权交给假新娘,所以不管假新娘会不会回答,他都自说自话般提出了新的问题:

“纸人也是你提前设计好的?你知道我有道眼?你想用纸人提前消耗我的法力?可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你……”

李愚说到这儿,假新娘脸上的笑容更盛,她轻声打断李愚:

“因为原本我是不打算这么快暴露的,原本,我打算假扮成你那位新娘子,慢慢骗你帮我完成仪式,向娘娘献祭。”

“可是你太聪明了,李道长,谁让你这么快就发现我假扮了你那位新娘子呢?真可惜……”

从她身上延伸出来的那只手缓缓收紧,攥住李愚的心脏,让他脸色迅速发白,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可惜,”假新娘顿了顿,“本来,你可以死得很幸福。”

“幸福在哪儿?”李愚强忍住了痛苦和不适,沉声问,“一无所知就死了,幸福吗?”

“虽然你一无所知,可你会死在最幸福的时刻。”

假新娘说着缓缓在床边坐下,依旧蒙着红盖头,身穿大红龙凤褂裙,鸳鸯戏水绣鞋,全套的黄金首饰,身姿窈窕朱唇鲜艳黑发泄地。

“洞房花烛夜,和她共度合卺之欢,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期望的事吗?李道长?”她问。

李愚一阵恶寒。

继而是愤怒:

“你就是这样引诱徐晨阳的?”他冷声问,“你就是这样把他的真心献祭给了那个狗屁娘娘?”

假新娘略显慵懒地软倒下来,斜倚在床头,曲线妖娆:

“徐晨阳?你是说,徐郎?”

她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看着李愚,说:

“他确实是个好男人,就和李道长你一样,不,他那颗真心比李道长你都要纯粹,当初发现我落入到黄粱梦之中后,身为一介凡人,徐郎却想都没想就来救我了。”

李愚忽然深吸了口气。

他的声音愈发冰冷: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黄粱梦是你一手搞出来的,你之所以会误入黄粱梦,正是为了让他跟着你一起进来,从而完成献祭……”

“没错。”假新娘笑吟吟地点头。

她微微扬起下巴,像在回忆,有点不确定地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献祭还是失败了,是因为献祭开始之前他终究还是发现了我身上有哪儿不对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最后我剖开他胸膛取心时,他为什么还要对我笑呢?”

“算了。”

她又摇头,垂下头,看着李愚:

“或许是因为他的那颗真心还不够纯粹,娘娘不愿收下这样的一颗真心。”

李愚一言不发。

他只死死盯着假新娘。

假新娘浑然不在意李愚的目光,她只是继续自说自话:

“真心,呵,真心哪儿有这么好找呢,李道长,你知道吗?第一次献祭失败之后,徐郎就只剩下了具肉壳,我用他的那具肉壳在酆城找了好久好久,却始终没找到一颗真心。”

她说着叹气,似有感叹:

“——也是,这世上或许早就没什么真心了,李道长,你觉得呢?所谓真心,大概就只能在话本故事里看到吧?”

李愚闻言忽然扯起嘴角,忍不住笑起来。

假新娘不明白他为何发笑,于是问道:

“怎么了,李道长,我这话很好笑吗?”

李愚停住笑声,盯住假新娘的脸,目光似乎能刺穿那层红盖头。

“**。”

他轻声说:

“只有真心才能换来真心,你凭什么奢望能用一颗假心换来真心?”

假新娘却并未因此而被激怒,她竟认真想了想,接着认同了李愚的看法:

“也是,不愧是李道长,所说极是,一颗假心怎么能换来真心呢?那就用真心换真心吧……”

她忽地起身,缓缓来到李愚身前。

“李道长你不会还在奢望你那位新娘子来救你吧?”她忽然说,“可她不会来了。”

不等李愚回话,她就继续说:

“虽然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她会误入这黄粱梦,还成为黄粱梦的半个主人,可创造这黄粱梦的人终究是我。当初,为了不让夜游司那群狗奴才干扰献祭,我特意布置了地权大阵……”

“我是这方黄粱梦的主人,地权在我,外面的人要不进不来,要不进来了也会受重重限制,就算是你那位新娘子也一样。”

“我确实奈何不了她,可把她囚禁起来这种事还是能做到的。”

她说着,用锐利的,血红的指甲轻轻划破了李愚身上的那件马褂。

布料刺啦一声碎裂,露出下面的血肉。

假新娘的利爪划到哪里,哪里便皮开肉绽。

恐怕过不了多久,她就能破开李愚的胸膛,把藏在里面的那颗血淋淋的真心取出来。

李愚低着头,睁着眼看假新娘一点点划开他的胸膛,额头因剧痛而布满汗珠,嘴唇苍白,大半张脸的肌肉都在不停抽搐。

可他仍旧没有绝望。

他只是冷冷地盯着假新娘,嘴唇翕动,喘息着问:

“你到底想干什么?”

假新娘闻言忽然抬起头,莞尔一笑:

“为了什么?李道长,因为有人对我说,只要取悦了娘娘,我就能活,我就能重返阳间,再世为人。”

说完,她破开了李愚的胸膛。

用从胸口延伸出的那条手臂,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颗血淋淋的真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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