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嘈杂凌乱,惹人心烦。

江辞话落便是许久的沉默。

黑夜里只剩下头灯一缕微弱渺小的光,大风一刮,就能看见大片雨水打着卷往身上泼,又湿又寒,江辞已经冻得嘴唇发白。

身上的雨衣像是冰块,湿透以后紧紧贴在身上却无法锁住一丁点的体温。

而徐久安站在大雨中,直勾勾瞪着江辞已经有三分钟了。

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想什么。

一言不发,却能瞧见他明显在深呼吸。

江辞不敢学他,因为用力一吸气,鼻子里就和直接灌水似的呛人。

徐久安呼吸粗重,声音都有些颤抖和沙哑,“那,代价呢?”

“代价就是,我会很疼吧,生不如死。”

“只需要血?”

“嗯,只需要血,需要很多血。”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你沙币吗,当然是要帮你。”

“......”

血液就能复活死人,这能力过于逆天。

徐久安刚才想了很多东西,比如判断江辞这句话是真是假,他为什么要主动说出来?

他说复活死人,又是否存在限制?

人死之后,灵魂消散,无非就是一具腐朽的躯壳。

如果被复活,那复活的这个人,他是否还是他自己?

亦或是僵尸?

甚至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植物人?

其实想到这些,也只不过是一种思维惯性,本能去想。

然而徐久安心里清楚,在他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他心里就已经有答案了。

不光是他,此刻换做任何一个有这方面需求的人在这,都会毫不犹豫去尝试。

因为,人都已经死了。

而人的认知中,死而复生是不可能的。除了看着尸体渐渐腐朽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希望再渺茫那也是希望,万一呢?

可是,他倒是愿意尝试,毕竟他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但江辞不一样,他也说了,这需要很多血,说不定血放干了才行。

隔着雨幕,两人都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太贵,还不起。”徐久安倒是诚恳,也确实是他内心所想。

闻言,江辞揉了揉太阳穴,语气里明显听得出无奈,“我一个将死之人,无所谓了,反正再疼,也就疼那一会,怕什么,我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个?

我本以为会高喊一声,请兄弟赴死!

啧。

还有说什么还不还得起,没必要,我也没什么所求了,我能把我家人埋了,可是谁来埋我呢,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死了有人能把我埋了,这总好过在外面发臭生蛆,所以......哎呦卧槽!”

江辞和徐久安所在的位置是上坡,黑色棺材在下坡,现在连夜大雨,泥土又稀又烂,江辞正要下去,光顾着说话,没注意脚下,脚底一滑当场摔了个狗啃泥。

在徐久安的视角看去,江辞摔倒之前扭了下身子,结果就是脸朝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呸呸呸。”赶紧把嘴里的泥水吐出来,江辞还趴在地上,顿时恼羞成怒,抓起一把稀泥就朝着徐久安丢了过去,“真晦气,你特么你自己老婆你都不着急!”

“对不起对不起!”徐久安赶忙过去把江辞搀扶了起来。

这么一闹,气氛也算是缓解了不少。

江辞瞪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折叠小刀递过去,没好气道:“等下我闭着眼,你来割,割动脉,千万得快准狠,不然我得疼死!”

徐久安怔怔地接过折叠刀,在身后注视着江辞一瘸一拐的背影。

雨棚很大,能遮住大雨,下面的黑色棺材还是干燥的。

这次不用江辞再说话,徐久安快步上前,推开了棺材盖。江辞这时已经在棺材的一侧,棺材盖掀开,他借着头灯微弱的扫了一眼棺材里的人儿。

是个少女,看起来十八岁左右,五官端正精致,肌肤莹白如雪,唇色却嫣红似血,一头乌发盘起,插了根金玉簪子。

就和徐久安说的一样,女尸的尸身保持完好如初,仪态端庄、神情平静。

她身上穿的不是寿衣,是一身高领红白袄裙,上面不知绣着青鸾还是金凤凰,相当华贵。

忽然理解了当初的徐久安为什么会对一具尸体犯错误,至少现在来看,这姑娘确实美得冒泡,而且根本就不像一具尸体,像睡着了而已。

没有多看,也没心思开玩笑,江辞探出手,把眼睛一闭,“把她嘴掰开,让她把血喝下去就行,你看她什么时候脸色好了,有体温了,就说明成功了,不过我那时八成也死了。

你搞快点,别废话,速战速决,别让我后悔。”

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这是一场不对等的交易。

但江辞的愿望的确只有这么一件事——让自己和家人得以安息。

所以他不介意临死前帮徐久安一把。

“谢谢,谢谢你,你永远是我的兄弟!”徐久安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带着一丝颤抖。

他强压住心中的不忍,先小心翼翼地捏开女尸僵硬的嘴巴,然后抓起江辞的手腕,目光一沉,手中的刀子狠狠地划了下去。

然而放血的过程并不顺利,甚至可以用艰难来形容。

江辞的血液似乎与常人不同,割开的伤口流淌不到一分钟便开始凝固,几乎不再渗出血来。

这就让徐久安不得不咬紧牙关,在那已经有些狰狞的伤口上再补一刀,不停重复这个过程。

猩红的血流淌进女尸嘴里,像沙漏,漏掉的血是江辞的生命。

徐久安忍不住看了江辞一眼,见他面色煞白,握刀的手一颤。

“你看我干什么?都放了这么多血了,半途而废才是真血亏。”江辞瞥了眼他,已经虚弱到懒得骂人了。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麻木,意识也渐渐模糊,倒是没那么疼了。

徐久安大概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度秒如年”。

他无暇去计算过去了多久,只看见女尸的脸色竟然一点点恢复了生气。苍白如纸的面容渐渐泛起一抹红润,胸口微微起伏,有了呼吸的迹象。

相对的,江辞的手腕也流不出一滴血。那只手已经被鲜血染得模糊一片,伤口纵横交错。

其实不知道多少刀之后,江辞的身体就已经倒在了徐久安的身上,徐久安也清楚他已经死了。

本来就拖着一个重病的身体,还淋着雨挖了一整天的坟坑,就算不放血,江辞都不一定能走回家去,现在放了身体大半的血液以后,自然是撑不住了。

徐久安轻轻地将江辞的尸体抱起,放在一旁的棺材盖上。

他就瘫坐在江辞尸体旁边,低着头,眉头紧皱。

忽然想点根烟,可他没有抽烟的习惯。

心里不知道是痛苦还是觉得惋惜,压抑的厉害。

江辞的诉求是让他一家可以走的体面些,说这只是交易而已,也只不过是找借口说服自己罢了。

想是这样想,可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我死了吗?

应该是死了吧,血放的那么干净。

那我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简单的思考,江辞的头脑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

犹如噩梦惊醒,她猛地睁开双眼。

入目是一处逼仄的拥挤空间,像一个长方形的盒子,还没学校宿舍的床铺宽,却包裹的严严实实,盒子的里面是橙黄色的丝绒内衬,还溢散着一股淡淡的木头香味。

“这......”江辞呼地一下坐起身,她终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特么不就是棺材吗!?

江辞还在短暂的震惊中一时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嘴角有些难受,像是喝汤的时候不小心洒了出来,汤汁挂在了嘴角,她下意识伸手用手背抹了一下,然后就看见了手背上暗红色的血迹。

血,其实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只手......

周围有些黑,可见度不高,但也能看见这只手很小巧,皮肤雪白细嫩如凝脂,纤纤玉指修长,纤细手腕上还有一枚金玉镯子。

看见自己的这只手,江辞的呼吸开始有些沉重。

一秒,两秒,三秒......

她突然开始发了疯似的在身上乱摸,先是喉结,平坦光滑,紧接着是脸,皮肤细嫩如绸缎的触感,根本没有任何胡茬的粗糙,再然后是胸口,规模不算大,可是那软绵椭圆的触感已经说明了一切。

最后,是肚子和小腹,只是江辞的动作稍作停顿。

手掌轻轻贴合上去,很轻,动作里带着颤抖,这是江辞内心里最后的挣扎。

万一呢?

然而,手掌下明显有些微微隆起的感觉。

江辞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是自己的。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的灵魂,似乎进入到了徐久安妻子的尸体内。

她......附身在徐久安的妻子身上复活了。

换句话说,她现在变成了徐久安的妻子。

搀扶着棺材,江辞心里非常崩溃。

老天爷啊,不带这么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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