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哈罗亚休整的时候,我几乎是在到处闲逛,而有一次,我偶然听到了当地信徒们唱歌,不知为何,我听了之后竟感觉深受触动,甚至还流了泪,我至今也想不太通。当时,有位大师看到我如此激动,于是就送了我一枚小护身符,我觉得他大概是想拉我入伙,但不管怎样,那都是好意,所以我就收下了。

你们知道,咱们那里对大地敬畏,对天空敬畏,认为人的心性决定了一生的成就,谁的意志越坚定,上苍就越偏爱谁。所以我和这里的信徒天生就不对付,他们总是在向神乞求、讨要,却不真正思考自己该做什么——我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这里的宗教气氛。

对了,先说正事,齐空岛的问题现在已经解决了,而且是从根源上解决的。我这次也算是立了大功,虽然过程上有些曲折,好在一切平安。虽说如此,但我可能还要晚点回去,因为我想再去一趟门哈罗亚……有些事我想不明白,又不敢说那些都是巧合,所以要找人问问。

至于那首我听不懂却能深受触动的歌,我后来也问过当地的一位向导,他给了我一本册子,然后讲了一个宗教故事,说这首歌的内容就是在讲这个典故——

很久之前,有一位名叫阿拉非拉的神,她的后背长着一对宽大的翅膀,每当她展开羽翼,飞向天空之时,那翅膀上金色羽毛都会放出万丈光芒。她身在神界,却怜悯大地上的生灵,她在峡谷与深渊上飞行,又或是在更偏远的冰原中飞行,只为将自己的光与热分给那些被太阳遗忘地界上的人与物。

太阳神对此相当不满,认为阿拉非拉是在挑衅,她损害了自己对于白昼、对于人间的权威性,所以祂决定必须要让阿拉非拉明白,何为不可替代——太阳神闭上了凝视大地的神瞳,大地随即陷入了黑夜,也因此,人类也都知道了是阿拉非拉的僭越才让太阳神如此生气,他们因受到牵累而对她的卑劣行径感到不满。

阿拉非拉只是一介小神,远没有太阳神那样非凡的能力,她无意得罪太阳神,所以便只得向祂谢罪,并说一切过错在于自己,不该牵连众生。太阳神看得出来,她虽然服软,却并无悔过之意,于是便对她提出了一项考验:自开天辟地以来,白昼一直由自己来主宰,如今却有小辈做事不假思索,那么,不如就给阿拉非拉百日的时间,让她来履行祂一直以来对下界众生的恩惠,若她能胜任,太阳神就不再干涉她做事,若不能,她则必须做出保证,以后不得随意将神的恩惠施于那些丑陋的遗族。

阿拉非拉不得不接受考验,为此,她极力展开双翼,尽量飞得更高,以便能让光芒照向更远的范围,然而,她的神力有限,注定无法顾全这个诺大的世界,因而她只能在天顶不断地绕行,这样才不至于让地面失去温度,但一百天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而她终将力有未逮,无法再顾及所见到的一切,于是偏远地带的山脉变得异常寒冷,深渊变得比以往更为黑暗,为了不让世界冻结,她在白天飞行,在夜晚飞行,世界陷入到了无尽的黄昏之中,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类都乱作一团,随着时间推移,她逐渐变得体力不支,盘旋的高度也越来越低,直至彻底失去知觉,变成一道流光坠入人间、坠入到黑暗的深渊之中——这同样也是她的命运。

丑陋的渊薮生灵发现了她,看到她身上金光闪闪的羽毛,知道这便是曾经带给过他们光明的神灵,也是如今给他们造成了更大痛苦的罪魁祸首,对于阿拉非拉,它们并没有施以援手,而是默默地聚集了过来,拔光了她身上的光羽,又将她的血肉分食一空。

一位本心善良的神明,何故得此下场?对此,死神罗柯喀娜伸出她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对死去的阿拉非拉降下了怜悯,收走了那一堆被啃食得破碎的白骨,而后又将她复活于自己的月亮行宫之中,收作自己的侍女,改名为兰非娜。

百日之后,太阳神重新绽开神瞳,狄冈洛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温暖,但直至今日,起始海、灰蛾海和一众世界的边缘也依旧寒冷,难以复原,至于那些卑劣的渊薮生灵,则被太阳神驱逐进了纷渊之中,彻底放逐。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关于这个故事,我是在去岛之前听过的,所以后面发生的事才会让我感到惊讶,感到诡异,感到不解……不能只把它们看成是巧合。

至于到底是什么事,等我回家之后再和你们说。

——你们的丈夫,戈贡-希吕文·海德,写于荆棘历九九年,8月27日,来自齐空岛,克利金怀利矿业公司办事处。

终于,在圣城休整了一段时间之后,伊芙和戈贡再次出发了。

从门哈罗亚到多弗伦戈港口距离不远,只需要不到一小时的路程,送他们去齐空岛的是一艘来自施洛曼兄弟公司的蒸汽铁船“飞羚号”,上午八时整,随着传令钟声响起,这艘船缓缓驶离了港口。

在船上,船长向他们介绍了本次的行程,又带他们参观了餐厅和客房,说了一些船上的规矩——这艘船大致会在三天后驶达目的地,在这期间每天供应两餐,正餐不提供酒水,而是用加了糖的淡柠檬汁代替,如果想喝酒的话,只有在下午四点到五点期间来餐厅喝,如果喝不完,也不能带回去。

船长看起来年纪不大,估摸着只有三十出头,他即便知道客人们的身份不简单,也不愿在规章上含糊了事,虽不近人情,却很称职。

伊芙对船上的餐食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于是她就问这位船长,这几天是不是要吃腌肉和罐头了,而船长却笑着摇了摇头,说只是一趟短途航行,犯不着吃罐头,况且船上还有专门用来储存鱼肉的冷冻舱,随着技术的发展,那些镶满盐粒的腌肉也快要成历史了。

听闻此话,伊芙多少还是有点失望——原来船上的餐食和地面上的差别也不大。不过,最近在门哈罗亚吃了那么多天的当地菜,如今再回头去吃些“家常便饭”,且又是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同样也是新鲜感十足的。

艾奇罗德海域虽然较为温和,不像起始海那样经常会出现季节性的灾害,但这并不意味着在此地航行是一件易事:由于荧光夜幕的遮挡,一年之中几乎有半年的时间无法观测到星星,所以夜晚时就难以使用六分仪来辨别方向,又由于这里靠近太阳岛,当依托信标罗盘系统航行时,为避免经线收敛对航线产生的影响,则需要分段计算新方位角并及时调整航向。不过在短期航程上,倒也有另一种办法,那就是依靠“区域信标”,区域信标是一种昂贵的纹印设备,每一支信标杆只对应一块特制罗盘,信标与罗盘之间会产生某种联系,可以保证罗盘指针永远指向信标所在的方向,而这次受雇于克利金官方的飞羚号上就有一块这样的罗盘。

除了船上的餐食之外,伊芙对船内部的蒸汽机组同样感兴趣,当她在甲板上看到了那些高耸的烟囱和因为太大而无法完全装进船舱里的机械结构之后,便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于是向船长提出了请求,说自己想去里面看看。

“没想到您还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船长有些惊讶,他从上到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人,又道,“不过下面又窄又脏,实在是不适合您这样的人去。”

“那就……只看一眼?”

“那也不行。”船长却并不为其所动,“如果您下去了,除了能看到那些挂满铜表的气缸和湿淋淋的地面之外,还能看到几个只穿着裤衩的男人向着锅炉里加燃料的场景,实在是不太合适。而且,那里的温度太高了,绝对会让您中暑。”

既然这位船长都这么说了,伊芙也不好再勉强,只能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来回敬他。船长并不了解伊芙是怎样的人,只当是她年纪还小,性格跳脱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但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戈贡却是看得是目瞪口呆,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

飞羚号并不算小,但甲板上可供行走的空间却不算大,而受到空间大小的限制,船上的蒸汽机还是采用的开式循环,废蒸汽直接从甲板上的开口排放出来,弄得有些地方热烘烘的——总的来说,甲板上也不算是一个散步的好去处,尤其是当船行得远了、当那些跟随在船尾的海鸟也不见了踪影之后,眼见的便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大海与蒸汽引擎的低沉轰鸣声。

轰鸣声、金属撞击声,潮湿的霉味,船体摇摇晃晃……在这样的环境下,伊芙身边的最出色的骑士,在启程后的第一天下午就撑不住了——雨切坐在船舱里,嘴唇苍白,眉头紧皱,视线涣散,算是彻底晕了船。

而伊芙是在傍晚才发现这件事的,当时是要去吃晚餐了,雨切却一直待在房间里没有出来,说自己没有胃口,伊芙觉得他那时说话的语气和往常不大一样,于是又追问了几句,雨切这才不情不愿地说了实话。

伊芙一进门,便看到这位骑士坐在窗前,一副蔫头耷脑的模样,他将后背靠在墙上,像是快不行了。

这让她想起来奥利德恩坐火车的那一次——但晕船和坐车又不一样,晕船可没法半路下船。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晕船。”伊芙从桌子下面拖出了一只凳子,坐在了他的面前。她脸上带着关切和一丝幸灾乐祸。

“我也是,没想到自己还存在这样一个弱点,这种又要如何去克服呢?”雨切在说话时,喉结还在上下滚动。

“上次去精灵地的时候咱们也坐船,却没见你这样严重,你现在是什么感觉,想吐吗?”伊芙问。

“还能受得住……只是,我一闭上眼,就能感觉到眼球在不停乱转。”

伊芙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了。

船舱里光线暗淡,只靠着墙上的两盏纹印灯来照明,而房间里也并不安静,引擎和机械的嘈杂声同样传递到了这里。

“我听说,比起坐车的人,驾车的人几乎不怎么晕车,坐船可能也是一样的道理,要不,我就向船长提个建议,让你去当一会儿舵手?”

“如果我来当舵手,那恐怕除我之外的人都要晕船了。”

由于雨切状态不好,他们的谈话也是时断时续。

“这样吧,我去找船上的人问一问,说不定他们会有办法。”

“我觉得不必,几天时间而已,撑一撑就过去了。”雨切不太想让外人看到自己现在的状态。

谈话又中断了片刻,船上的噪音实在是让人无法忽略。

也就是在这时,雨切感觉到有两片冰凉而柔软的东西轻轻地贴在了自己的脑袋上——显然,那是伊芙的手,所以他下意识地抬起了头,从中挣脱了出来。

“先别动。”伊芙对他的反应有些不满,她做了个手势,让他把头重新低下来,“我有个办法,先试试看。”

雨切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还是听从了她的吩咐。就这样,伊芙将手贴在他的两侧太阳穴上,然后念动了一段咒语。

“好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伊芙收回了手。

时间仿佛只有一瞬,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你刚才那是……”雨切回过神来。

“还记得百里琳给我的那本医书吗?里面就有一种用于缓解眩晕症状的咒语,现在正好可以在你身上试试——感觉有效果吗?”

“好像是有点效果……但我不太确定。”雨切先是怔怔地看着她,而后又将视线转向了别处。

“那就再试一次?”

“不必了,您还是先去吃饭吧。”他连忙拒绝。

“哦,都差点忘了,所以你今晚不准备吃了?”

“如果您让我现在出门,恐怕连走廊的墙壁和地板都会分不清,所以您还是自己去吧。”

“那好,等我吃过饭再回来看你。”

她站起身,离开了舱室,还带走了一片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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