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凝结的栏杆冻得他掌心发麻,离荀安银铃缠绕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指缝间。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颈间血痕,那里还残留着曼陀罗的毒香。
九曲沧溟的阴风刮得道袍猎猎作响,却刮不散识海里离荀安最后那句“滚回你的大观宗”。
“顾师兄的脚步好重。”
清泠嗓音惊得他指尖冰棱炸裂,苏星遥正倚在玄冰柱旁把玩星盘。
少女银发间缀着的星辰砂随夜风流转,在冰面投下细碎星辉,宛如将银河裁成了发饰。
蒙眼雪绸映着月光,将本该空洞的“视线”凝成某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最诡异的是她缎鞋尖正精准踩着冰阶裂纹的交汇处——那处阵眼连顾衡都未曾察觉。
顾衡下意识拢紧衣襟:“苏姑娘深夜在此……”
“等一颗坠入坎水位的贪狼星。”她指尖星辰砂凝成小蛇,倏地窜上顾衡肩头,冰凉鳞片擦过他耳垂时激得混沌道体魔气翻涌,“师兄可知,星轨偏移时最忌厚此薄彼?”
冰凉的星辰砂钻进他领口,精准停在心口噬心蛊的紫纹上。
顾衡后撤半步撞翻冰案,青玉砚台“当啷”坠地:“苏姑娘究竟……”
“寅时三刻,炼丹房的丹炉该熄火了。”苏星遥忽然转身,星盘边缘的锁链纹路泛起幽光。
素白指尖掠过案上墨锭,竟分毫不差地避开了翻倒的笔洗,“有人剜心取血炼救命药,有人撕魂裂魄喂蛊虫——顾师兄觉得,哪边更诛心些?”
檐角冰棱“咔嚓”断裂,顾衡盯着她分毫无差的步伐,注意到她裙裾扫过冰面时,霜花竟自动避让出半寸空隙。
这盲女每次落脚都精准踩在阵法节点,执笔时指尖距离砚台边缘永远保持三寸,倒像是能看见似的。
“锁天阁弟子只观大势,不问私情。”苏星遥的绸带被夜风掀起涟漪,露出眼角淡青的命纹。
她突然俯身拾起滚落的冰玉匣,星辰砂缠绕着赤红丹丸悬浮半空:“情丝如弦,绷得太紧易断。师兄要学秋师姐的冰魄定神,还是上官师姐的火炼金身?”
远处传来仙鹤清唳,苏星遥的星盘骤然迸溅银芒。
穹顶星图应声转动,一缕月光穿透瓦缝落在她蒙眼绸带上,映出底下若隐若现的金色瞳孔。
她苏星遥跄扶住冰柱时,顾衡看见她蒙眼绸带下的睫毛轻颤,倒像是透过布料在观察什么。
“时间差不多了,顾师兄该练字了。”
“横如星轨贯长夜,竖似天河落九霄。”苏星遥突然将蘸满墨汁的狼毫塞进顾衡掌心,动作之精准仿佛能看见笔锋走势,“若师兄能写出‘衡’字真意,我便告诉你如何让两股寒气不再打架。”
星辰砂在宣纸上汇成阴阳鱼,恰好避开顾衡袖口魔气逸散的位置。
冰阶下的阴影里,上官鹤情玄衣翻卷如敛翅的火凤。
本要劈向顾衡的剑气硬生生转向,焦木簪因剧烈情绪波动窜起火星,又在瞥见苏星遥的瞬间被强行掐灭——那盲女正“望”向她的藏身处微笑。
“横要平。”苏星遥忽然握住顾衡手腕,星辰砂顺着笔杆游走,“就像秋师姐的霜月剑气。”狼毫在纸面拖出千里冰封的凛冽。
顾衡只觉她指腹按压的力道带着某种韵律,竟与朱正禛传功时的浩然正气隐隐相合。更令他心惊的是,这盲女每次调整他握笔角度时,指尖都恰好避开自己体内魔气翻涌的穴位。
“竖当直。”她指尖力道陡转,“如同上官师姐的焚天九劫。”墨迹穿透宣纸,在冰案烙下灼痕,星砂炸开赤金火花。
顾衡盯着她蒙眼绸带下翕动的鼻翼,忽然发现每当自己气海震荡,她耳垂挂着的星辰砂耳坠就会微微发亮,似乎是能感知灵力流动。
顾衡望着逐渐成型的“衡”字,混沌道体竟随笔锋震颤。字迹左半清光流转如月华倾泻,右半魔纹暗涌似深渊沸腾,清浊二气在气海凝成太极,噬心蛊的紫纹被星砂暂时压制。
最后一笔收势时,苏星遥突然闷哼后退,唇角溢出的血珠将星辰砂染成绯色,却恰好避开顾衡想要搀扶的手:“不妨事……这字倒是能入陆阁主的眼了。”
上官鹤情踹开冰门时,正撞见顾衡若有所思地盯着盲女耳坠。
她玄衣下摆还沾着丹房特有的硫磺味,袖口火星将坠未坠:“我说怎么满屋腥味,原来锁天阁的耗子溜进来偷墨吃!”
“上官师姐,你的剑心比以往更燥热呢。”苏星遥倚着冰案轻笑,染血的星辰砂凝成小雀落在她肩头,“难怪顾师兄总说,听雪轩的寒风都比某些人的心口暖和。”
“你!”上官鹤情剑鞘重重砸在冰阶上,却见顾衡案前墨迹未干的字卷。
那“衡”字左半如星河流转,右半似地火奔涌,竟将霜火两道真意糅得浑然天成。她到嘴边的讥讽在喉头滚了三滚,最终化作一声冷哼:“丑得能镇邪!”
顾衡默默将宣纸调转方向,上官鹤情瞳孔猛地收缩——倒悬的字迹竟与护魔峰镇魔柱上的《镇岳剑铭》遥相呼应。
她突然并指为剑凌空勾画,焚天九劫的余烬随着剑气注入墨痕,生生将字迹炼成赤金符箓。
“横画软得像膳堂蒸过头的糯米糕。”她甩袖震碎冰案,却在转身刹那弹指渡来缕治愈火灵,“竖勾倒是能唬人……喂!明日巡山再敢装病,我就把你扔进炼丹炉鼎当药引!”
玄色身影化作流火掠出窗外时,苏星遥忽然轻笑:“上官师姐袖口沾着朱砂粉,怕是刚从炼丹房的取药回来。”
顾衡望向窗外飘落的焦灰,隐约瞧见一点金芒在夜色里明灭,那是被烧融的冰蚕丝仍在顽强发光。
上官鹤情玄衣下压着半截药囊流苏,那金线缠丝原本通体散发着精光,此刻却被主人用焚天九劫燎得发黑。
“顾师兄现在可信了?天道尚容正魔同存,情字又岂能独偏一隅?”
苏星遥的星盘映出霜华台外三道交错的光晕,银铃残影与霜月剑气在星轨间纠缠不休,“有人踏月寻铃终不悔,有人抱雪温酒未曾言,还有人……”
她突然化作星砂消散,余音缠绕着最后半句呢喃:“锁天阁的瞎子,最擅长的就是装看不见呐。”
子时的更鼓穿透云层,顾衡望着案上墨迹出神。混沌道体的清浊二气随呼吸流转,竟将字卷上的“衡”字蕴出淡淡金芒。
窗棂忽被剑气劈开道缝隙,半包摸起来还烫手的九转回春丹滚落案头,裹药的素笺上留着上官鹤情的狂草字迹:
“药苦,趁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