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碎了差不多一整面墙之后,一身红裙的新娘子衣袂飘飞,脚步轻悄,速度快得惊人,却几乎没发出半点动静,就像女鬼一样——
不对,她本来就是鬼。
她是鬼新娘。
鬼新娘飘到了自家夫君身前,伸手,拽拽衣袖扯扯衣角,上下扒拉着认真检查,直至确认他毫发无伤,才松了口气,拍拍胸口:
“太好了,看来我来得还算及时?”
不等李愚回答,她又转头,瞅了眼那只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狐狸,挑眉,颇感好奇地问:
“哪儿来的狐狸?”
“被幕后黑手逼迫来的,”李愚捏了个诀,命令悬在周身的十几柄飞剑全都回到剑鞘里去,“它可能跟我们一样,也是受害者。”
“真的假的?”
新娘子嘟囔了一声,蹲下来,裙摆倾泻一地。
她掀开红盖头,眨眨暗红色的眸子,盯住一动不敢动的狐狸,左瞅瞅右瞅瞅:
“看着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啊。”
李愚有点无奈,心说它都快被你吓尿了,不敢说话更不敢动,看起来当然没什么特殊的。
为了满足某人的好奇心,他只好走上去,对狐妖说:
“自己人。”
被吓坏了的狐妖这才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拱手告饶,欲哭无泪:
“道道道道爷!还有这位夫人……小的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啊。小的也是受害者,还请二位高抬贵手,就把小的当个屁放了吧,小的保证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做妖,再也不网恋骗人啦!”
“?”
李愚一愣。
他听到了什么?
网恋?骗人?
他的心情立刻微妙起来,下意识看向江怜。
江怜似乎也跟着呆住了,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语气飘忽地说:
“哦,这么厉害,居然会说话啊……呃,网恋骗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狐狸垂下头认罪:
“小的、小的不是在直播带货吗?就……直播间有观众私下联系上了我,给我打钱,还送我不少礼物……”
“哦,这样。”江怜表示这剧情我见过的。
此事在直播业发展史中亦有记载。
什么榜一大哥,什么线下私联,什么老头在发力……只能说屡见不鲜,警惕海量个例。
见惯了也就不觉得惊奇了,所以江怜接着又表示理解: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直播不就是这样,只要没杀人越货就行。”
狐狸闻言却一点也没见高兴,依旧是一副我有罪我认罪的样:
“小的是没胆子杀人越货,可……”
“可?”李愚插上嘴,“可什么?”
狐狸立马缩得更厉害了:
“可我是只公狐狸啊……”
“……”
李愚下意识看向江怜。
他看不到江怜的脸,但似乎却能从江怜的背影上看出几分尴尬和僵硬。
但江怜的演技很好,很快她就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直播的时候会变成女人的样子,然后,你的榜一大哥对此并不知情,他喜欢上了你,给你打钱,还送你礼物,而你……”
她顿了顿,语气复杂起来:
“你照单全收?”
“是、是这样……”狐狸心虚地应了一声,又立马向江怜保证,“二位放心!等小的出去了,一定把收到的钱和礼物全都给退回去!”
江怜对此不予置评。
显然,她其实并不关心狐狸出去之后会怎么做,这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她转过头,面对李愚:
“怎么处理它?”
狐狸抖了抖。
这时候它忽然反应过来,那位道爷或许才是当家做主拿主意的人,于是连忙跟着转过头,可怜巴巴又谄媚地扬起头看李愚。
李愚想了想,从兜里取出张符箓,嘴里念念有词,弯腰把它贴到了狐狸脑门上。
“有这张符纸在,就算你有通天的本领也使不出。”他低声说,“你就老老实实当一段时间的普通狐狸吧,等我们离开这黄粱梦之后,我再给你揭符。”
狐狸显然有些不甘,可最后还是认命般点了点头,四脚着地,一溜小跑来到李愚脚边,准备抱上李愚的大腿。
李愚瞥了它一眼,没说什么。
显然,他默认了这件事。
他没意见,江怜当然更没意见。
她“嘿咻”一声跳起来,在李愚面前站定了,问:
“看它吓成这样,你应该没少对它严刑拷打吧?怎么样,有问出什么吗?”
李愚摇摇头:
“它刚刚不是说了吗?它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幕后黑手或许正是因为吃准了它犯过事,不敢向夜游司求助,才找上了它,让它来假扮你。”
“啊?”江怜吃了一惊,指指自己,“假扮我?”
“对。”李愚看着脚边正在努力装傻卖乖试图讨好他的狐狸,“不久前,它假扮成了你的样子。”
接着,他把刚刚发生的所有事都尽可能详细准确地对江怜讲了一遍。
江怜听完忍不住也看向狐狸。
“你意思是说,它刚刚差点跟你喝了交杯酒?”她问。
“……”
李愚心想你的关注点怎么这么奇怪?
可他还是点头:
“嗯,不过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察觉到它不对劲了。”
“真厉害。”江怜随口感叹一声,“我那边也差不多,喝交杯酒之前,我就感觉到我对面的那家伙不对劲,结果您猜怎么着?他找我喝交杯酒的时候,我猛地掀开红盖头一看,嘿!那是个纸人!”
“纸人?”李愚皱起眉。
“对哦,纸人,”江怜说着,忽然低下头,把手伸进怀里,摸索了下,取出了样东西展示给李愚看,“喏,我还把它带过来了。”
出现在她掌心的赫然是个被捏得分外瓷实的纸团。
李愚的眉头不自觉皱得更深了:
“你把它带过来干嘛?”
“唉,”江怜低下头,表情惆怅地看着那纸团看,“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呐,我们好歹还一起拜过堂成过亲呢……”
说到这儿,她冷不丁抬起头,盯住李愚的眼睛,嘴角翘起:
“牢驴你吃醋啦?”
李愚沉默了会儿,忽然叹了口气,移开视线:
“没有。”
“真没有?”江怜的声音狡猾又蔫坏,“那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吗?”
于是李愚转过头,按她的要求,看着她的眼睛又说了一遍:
“真没有。”
“……切。”江怜小声嘟囔了一句,“没劲。”
李愚心想真没劲吗?
恰恰相反。
他现在恨不得把江怜的脑壳给撬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构造。
虽然这次他的拳头确实硬起来了,这大概代表如今出现在他眼前的江怜确是本人。
可他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他盯着江怜,想着自己现在究竟该说点什么。
这时候江怜却朝他伸出手,把纸团递给了他:
“喏。”
李愚看看纸团,又看看江怜:
“干嘛?”
“刚刚开玩笑的,”江怜说,“我之所以把它带回来,肯定是想让你看看它身上有没有什么能用的线索。”
“……”
李愚只好接过纸团,捏在手里,左眼闭上又睁开。
凡人的肉眼再度化作能看破虚妄的道眼。
“说起来,这东西好像没你这边的狐狸厉害诶,”江怜说着绕到了李愚,和他一起端详那纸团,“它好像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动作,连话都不会说。”
李愚一边把纸团慢慢展开,一边低声回答:
“驱使纸人算是最简单也最容易入门的术法之一了,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它的效果有多差,具体还要看施术人的道行和修为。按理来说,幕后黑手既然能搞出个黄粱梦,应该不会只是这么低级地驱使纸人……”
纸团终于被展开了。
一只小小的纸人出现在了李愚手心。
李愚用道眼仔细观察它。
不是所有人都有颗能看破虚妄的道眼,按老头的话,几十万个凡人里都不一定能出一个天生就有道眼的先天道种。况且就算有道眼,也不一定能接触到妖鬼神异这边的事,大多要明珠暗投,从人民群众中来,到人民群众中去,最后归于平凡。
李愚运气好,既有道眼,又从小跟着老头学习怎么运用这颗眼睛。
即便如此,他也没办法随时随地都开眼。
想开眼,得借助他手腕上挂着的那枚山鬼花钱。
再加上他蓝量不够,道眼耗蓝又太高,开不了多久的眼蓝量就一干二净了,所以一般来说,他只在需要的时候开眼。
就像现在。
李愚用道眼盯着手里的纸人,希望能从它身上看出点什么线索来。
可他失败了。
纸人上的确还残留着点施术人的法力,但太过稀薄,根本无从按图索骥,而且……
无声无息的,李愚的左眼忽然恢复成了茶色。
接着,他皱起眉。
纸人上的法力不简单!
就像有人往上面写了道大题,解起来极度耗费心神,才一会儿而已,李愚的蓝量几乎就要见底了。
为了不让道眼把自己的蓝量耗光,旗木卡卡愚只好主动关上了道眼,以保留一部分法力,以防不备。
难道这也是施术人——是那个幕后黑手的计策?
用这只纸人伪装他,并将其留给江怜,等江怜把它带过来时,通过它来消耗他的法力储备……
李愚忽然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