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银发如月光织就的缎子垂落腰间,发梢缀着几颗星辰砂串成的流苏,随呼吸轻轻摇晃。素白纱裙外罩着件靛青星纹斗篷,袖口绣着锁链缠绕的罗盘——正是锁天阁的徽记。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蒙眼的雪绸,边缘用银线绣着细密卦纹,仿佛将整片星空裁成了缚目的绸带。
“顾师兄。”苏星遥又唤了一声,声音清泠似山涧敲冰。少女捧着鎏金星盘的手指纤细苍白,指甲盖泛着淡淡青灰,像是常年不见日光。
“我们认识吗?”顾衡收回手,袖中无相诀悄然运转。他确信从未见过这姑娘,可对方精准的道破身份,让他想起归元天那些专司刺探的影卫。
少女唇角漾起浅涡,星盘上的星辰砂突然流动起来,凝成“苏星遥”三字:“锁天阁弟子,来贵宗研习阵法三月有余。”
苏星遥指尖拂过腰间玉牌,锁链与罗盘的浮雕在夜明珠下泛着冷光,“倒是顾师兄,似乎对药理区格外感兴趣?”
顾衡心头一跳。刚才他分明明是循着丹香摸到这里,可这盲女是怎么知道的?
正欲开口,却见苏星遥突然转身,星盘指向东北角的浮空书架:“能劳烦顾师兄带路吗?《太虚游记》第三卷的灵力波动……像是被挪到了坎水位。”
顾衡望着她试探着向前伸出的手,青玉地板映出两人拉长的影子。
苏星遥的缎鞋在书架间磕磕绊绊,险些撞到正在整理典籍的傀儡机关人。顾衡叹了口气,虚扶住她肘弯:“这边。”
“锁天阁的观星术连书籍位置都能占卜?”顾衡故意放慢脚步,余光瞥见少女斗篷下摆绣着的二十八宿。
那些星子竟不是绣线,而是真正的星辰砂,随步伐明灭如呼吸。
苏星遥的星盘突然迸溅出几点银芒,堪堪避开地面散落的竹简:“陆阁主教过,万物皆有灵韵轨迹。就像……”
她忽然驻足,仰起蒙着雪绸的脸“望”向穹顶星图,“顾师兄此刻在想,这盲女如何认路?”
顾衡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少女却已摸索着抓住他的袖角,冰凉的指尖隔着衣料传来某种玄妙震颤:“劳烦抬脚,你左前方三步有机关蟾蜍在吐《风物志》。”
果然,顾衡刚迈出三步,青铜蟾蜍口中便弹出一卷玉简。他盯着苏星遥缎带上流转的卦纹,突然明白过来:那些银线绣的哪里是装饰,而是微缩的锁天阁大阵,此刻正与藏书阁穹顶星图共鸣。
“到了。”苏星遥松开他衣袖,掌心按在檀木书架某处凹陷。
机括轻响,三层暗格缓缓推出,《太虚游记》三卷并排悬浮,书页间流淌着淡金色灵力。
“贵宗的乾坤挪移阵当真精妙。”少女指尖抚过暗格边缘的巽卦,星盘上的星辰砂突然汇聚成箭头,“劳烦顾师兄取最右侧那卷,上面的禁制...嗯,是兑上离下的睽卦?”
顾衡伸手的瞬间,玉简突然迸出火光。他本能地缩手,却见苏星遥星盘轻转,星辰砂化作水纹裹住烈焰:“现在可以了。”
“你们锁天阁弟子,都这么……”顾衡斟酌着用词,将仍在滴水的玉简递过去,“未卜先知?”
“不过是算清每本书的灵脉走向罢了。”苏星遥接过书卷,蒙眼绸带无风自动,“就像顾师兄此刻疑惑,为何我能认出你——昨日前你在霜华台练字时,笔锋泄出的混沌之气,可是比朱掌门酒葫芦里的醉仙酿还呛人呢。”
顾衡浑身僵住,混沌道体在无相诀压制下猛然震颤。
少女却已转身走向深处,星盘指引着她绕过七拐八弯的书架,缎鞋精准避开每个机关阵眼。
顾衡跟着她穿过“奇门”区时,终于忍不住开口:“苏姑娘对这里比我还熟。”
“在锁天阁的观星殿,这样的迷宫要复杂十倍。”苏星遥忽然停在一处螺旋楼梯前,仰头“望”向漂浮在空中的经卷海洋,“陆阁主说,大观宗藏书阁的星轨阵暗合周天易理,最适合练习。”
她话音未落,楼梯突然自行旋转起来。无数玉简如受惊的银鱼四散奔逃,苏星遥踉跄着后退,慌乱中抓住顾衡手腕。少女掌心冰冷的星辰砂贴上他脉搏,激得顾衡体内清浊二气骤然翻涌。
“别动!”苏星遥突然厉喝,星盘迸发的银芒织成巨网,将暴走的玉简尽数笼住。顾衡这才发现,方才乱窜的经卷竟拼凑出个残缺的“劫”字。
少女松开他时,指尖还在微微发抖:“是上古残卷《十厄书》……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整理凌乱的星纹斗篷,耳尖泛起薄红:“刚才失礼了。”
顾衡揉着发麻的手腕,瞥见少女缎鞋尖沾着的墨渍,像某个阵法的破解符纹。他忽然意识到,这盲女在锁天阁的地位恐怕不止“普通弟子”这么简单。
转过“剑道”区的琉璃屏风时,顾衡猛然刹住脚步。七丈高的青玉架上,鎏金牌匾龙飞凤舞写着《大观心经》四字,其下整整齐齐码着百余枚玉简,在防御结界中泛着柔和的月白色光晕。
“这...这是...”他喉咙发紧,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
离恨天口中需要赌上性命盗取的镇派功法,此刻像大白菜似的堆在人来人往的过道旁。
两个筑基期弟子正坐在蒲团上翻阅,还有个金丹师兄边嗑瓜子边往玉简里录入心得。
苏星遥的星盘突然发出清越鸣响:“好精妙的灵力循环,这便是贵宗立派之本?”
顾衡顾不得回答,疾步上前抓起一枚玉简。神识探入的刹那,磅礴浩然正气顺着经脉席卷全身,惊得他险些捏碎玉简——这确实是真品!
那如汪洋般浩瀚的正气做不得假,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与入宗之日朱正禛注入自己体内的灵力同根同源。
“这位师弟新来的吧?”嗑瓜子的金丹修士吐掉果壳,指尖弹出一道清气助他稳住心神,“第一次接触《大观心经》都会这样,当年朱掌门亲自给我护法时......”
“等等!”顾衡强行切断神识链接,玉简“啪嗒”掉在青玉案上,“如此重要的功法,就这么放在公共区域?”
“重要?”修士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抬手招来枚玉简抛给他,“藏经阁三层往上,哪本不是能开宗立派的绝学?”
那修士屈指敲了敲《大观心经》的鎏金牌匾,“这玩意说白了就是基础教材,每个弟子筑基后都要研习——哦对了,秋师姐十五岁就据此自创了雪影无痕剑法,那才叫真绝学呢!”
顾衡耳畔嗡嗡作响。他想起离恨天提起《大观心经》时阴鸷的神情,想起自己十年间在魔门见过的种种炼狱,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原来所谓“镇派秘典”,在大观宗不过是弟子们触手可及的寻常功法。
“觉得很不可思议?”苏星遥的星盘映出他苍白的脸色,“来时我也疑惑,直到看见晨课时新弟子们争论剑诀——你的秋师姐甚至亲自给外门弟子演示霜月诀起手式。”
她蒙眼的雪绸无风自动,星辰砂在两人脚下汇成星图:“锁天阁推演过三千宗门兴衰史,凡敝帚自珍者,最多兴盛百年。而大观宗开山千八百年,靠的便是这‘天下正道皆可参’的气度。”
“四百年前,新月教教主偶得一本上古秘法,功力大涨,从此新月教便异军突起,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
“但其教主疑心病重,即使渡劫失败也至死不肯将功法完整授予教众,五十年后,新月教便在玄衡界销声匿迹。”
“而那本《黯夜隐息术》,现在就放在大观宗藏书阁二楼。”
顾衡望着来来往往的弟子们。有个练气期的少年正踮脚够高处的《九霄雷法》,立刻被路过的师兄托着腰举起来;另一侧,两个金丹修士为某段心法争执不下,索性现场比划起来,周围瞬间围满观摩的同门。
“在太清圣地,外门弟子想看一眼《九幽噬心法》,要先给圣主当三年药奴。”苏星遥轻抚星盘边缘的卦象,“而贵宗连扫洒仆役都能借阅《凝气纲要》——这才是真正的仙道巍巍。”
少女忽然转向顾衡,蒙眼绸带下的唇角微微翘起:“顾师兄可知,为何朱掌门敢让锁天阁弟子自由出入藏书阁?”
苏星遥不等回答,星盘突然射出一道银芒,穹顶星图随之旋转,“因为大观宗最珍贵的从来不是典籍,而是这满室星火。”
顾衡顺着她“目光”望去,夜明珠映照着少年人热烈讨论的身影。
某个外门弟子正兴奋地举着刚领悟的剑诀冲向练武场,衣摆扫落的玉简被傀儡机关人稳稳接住,放回原处时泛起温柔的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