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台的冰阶凝着薄霜,顾衡捏着狼毫笔的手腕微微发颤。

案前宣纸堆成小山,最顶上那张《镇岳剑铭》的“岳”字歪斜如醉汉倚剑,墨汁顺着纸缘滴落,在冰玉案台上溅出几点狰狞黑斑。

窗外仙鹤扑棱翅膀掠过檐角,喙间衔着的银饰残片折射出刺目冷光,晃得他眼前一花。

“砰!”

朱漆门被赤焰符咒轰开半扇,上官鹤情玄衣翻卷如燎原火,额顶花钿在阴云密布的晨光里泛着熔金之色。

上官鹤情指尖还沾着丹房炉灰,焦木簪斜插在凌乱发髻间,活像只炸了毛的赤尾凤。

“秋师姐让我来瞧瞧,某个病秧子有没有把自己冻成冰雕——”

剑鞘“当啷”砸在冰阶上,焚天九劫的余烬灼得满地霜花滋滋作响,“嚯,这满屋子的鬼画符,不知道的还当是玄阳教的招魂幡呢!”

顾衡默默将写废的宣纸团成球,那团墨渍斑驳的纸球骨碌碌滚到上官鹤情靴边。

红衣女子足尖轻挑,纸团在半空炸成齑粉,纷纷扬扬的纸屑里露出个七扭八歪的“剑”字。

“横似老藤缠枯树,竖如瘸腿拄拐杖。”

上官鹤情指尖燃起赤焰,将飘落的纸屑烧成灰蝶,“秋师姐让你练字修心,你倒好,把诛魔台问心剑的剑气都摹成阴沟里的蚯蚓了!”

顾衡望着她袖口翻卷的焚天符咒,突然想起昨夜秋安慈握着他手腕时,霜月剑气在宣纸上凝成的冰晶梅枝。

同样是教人写字,秋师姐的指尖像初融的雪水,上官师姐却活似要把笔杆烙进他掌纹里。

“起开!”上官鹤情玄袖一甩,案上墨砚被赤焰托着悬浮半空。

她并指蘸墨,狼毫笔在掌心旋出赤金残影,笔锋触及宣纸的刹那,焚天九劫的火气顺着腕骨灌入纸面。

“看好了——”上官鹤情周身灵气骤然炽亮,墨迹在纸上炸开星火。

横画如熔岩奔涌千里,竖勾似天火坠击九霄,折笔处迸溅的墨点化作金乌振翅,最后一捺拖出凤凰涅槃的尾焰。

满室霜华被赤金光芒逼退三丈,连窗棂上的冰棱都蒸腾起袅袅白雾。

顾衡瞳孔映着纸上狂草,那“道”字最后一笔的飞白,竟与锁魂渊岩壁上崩裂的剑痕如出一辙。

上官鹤情收势时笔尖轻挑,一缕赤焰顺着墨迹游走全文,将《镇岳剑铭》烧成鎏金符咒悬浮半空。

“秋师姐的字是千年寒潭冻出来的冰棱子。”她甩袖震散金光,焦木簪窜起的火苗舔舐着鬓角碎发,“我这字——”

指尖拂过犹自发烫的纸面,墨香混着硫磺气息扑面而来,“是要把天道都烧出个窟窿的!”

窗外忽然传来新弟子的惊呼,顾衡转头望去,只见霜华台外围观的弟子们正指着悬浮半空的鎏金字迹议论纷纷。

秦晚舟攥着银镯喃喃“上官师姐的字比丹房的爆炎符还吓人”,话音未落便被一名传功长老敲了脑袋:“不要大惊小怪,再分心罚抄《清静经》三百遍!”

“哦……”秦晚舟抱头蹲防。

上官鹤情抱臂冷笑,玄衣无风自动:“现在知道什么叫‘横如千里阵云,折如百钧弩发’了?”

她突然逼近顾衡,赤金瞳孔映出他眼底跳动的墨色火苗,“就你这手抖成筛糠的架势,不如改练符咒——反正画错了也能当雷符用。”

顾衡盯着案前两幅字。

秋安慈批注的《玄霜帖》清冷如月下寒梅,上官鹤情挥毫的《镇岳剑铭》炽烈似燎原天火,泾渭分明的墨痕倒映在他气海中,竟引得混沌道体的清浊二气微微震颤。

心口噬心蛊的紫纹突然发烫,他下意识去摸怀中的赤血藤,却被上官鹤情剑鞘拍中手背。

“躲什么?”她指尖赤焰凝成锁链缠住顾衡手腕,“今日不把‘剑’字写满三百张,我就让执法堂把你挂诛魔台听三日剑鸣!”

“啊?可秋师姐只让我抄三十遍《玄霜帖》啊……”

“现在你上官师姐让你写点别的。”上官鹤情语气里充满了成功捉弄顾衡快感。

午时的钟声响到第七下时,顾衡终于借口如厕溜出了霜华台。

怀揣的赤血藤被体温烘出辛辣气息,他贴着墙根绕开巡逻弟子,七拐八拐钻进片紫竹林。

竹叶沙沙掩住脚步声,远处练武场传来整齐的呼喝,新弟子们正在演练基础剑诀,剑光如银鱼穿梭,却总有人因动作笨拙被教习师兄敲打手背。

绕过丹房时,赤灵宫特供的“醉仙酿”香气勾得他腹中馋虫蠢动。

朱正禛的白鹤灵宠正在屋顶打盹,喙边还沾着偷吃的晶糖渣。

顾衡蹑手蹑脚穿过回廊,忽然听见上官鹤情的怒喝从霜华台方向传来:“顾衡!你给我滚回来把墨擦干净!”

他缩了缩脖子,足尖轻点跃上飞檐。大观宗七十二悬空阁楼在云海中若隐若现,星轨护教大阵在天穹泛着幽蓝光芒。

顾衡望着主峰方向巍峨的浩然阁,忽然想起朱正禛赠的赤阳丹还在冰玉匣里发烫——或许藏书阁的古籍能有一些关于混沌道体的记载。

看守藏书阁的是个佝偻老叟,枯枝似的手掌正摩挲着本《山河志异》。听到脚步声,他浑浊的眼珠从书卷后抬起,脸上皱纹深得能藏进符纸:“腰牌。”

顾衡递过弟子令时,老者袖中窜出条青铜小蛇,蛇瞳射出青光扫过玉牌。

阵法波纹在阁楼大门荡漾开来,老叟突然咧嘴一笑,露出镶着灵玉的牙:“霜华台的《药典补遗》该还了。”

跨过门槛的刹那,顾衡仿佛跌进了星河。

穹顶镶嵌的夜明珠排列成周天星斗,每一颗都对应着下方书架的阵法。青玉书架高逾十丈,浮空玉简如游鱼穿梭其间,偶尔撞到防护结界便迸溅出流火般的灵光。

他循着丹香摸到“药理”区,指尖刚触到《赤阳丹考》的书脊,隔壁书架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又是你!”管理典籍的当值长老风风火火地冲过来,手中戒尺劈头盖脸砸向某个偷吃蜜饯的灰袍弟子,“第三百二十四条:藏书阁内禁止饮食!”

那弟子抱着脑袋鼠窜,怀里掉出本《灵膳谱》,书页间还夹着半块桂花酥。

顾衡趁乱抽出目标典籍,转身却撞进片月白纱衣——一位盲眼少女捧着星盘静静立在阴影里,银发被夜明珠映得泛起冷光。

“顾师兄。”她袖中星辰砂簌簌流动,“东北角的《太虚游记》第三卷,劳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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