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玉匣在案几上折射着冷光,顾衡垂眸望着秋安慈新送来的丹药。

炙炎淬魂丹裹着赤红丹衣,在霜月剑气萦绕的室内蒸腾起细密白雾。

顾衡指尖轻叩匣盖,余光瞥见窗外掠过的雪鹤身影——秋安慈正在霜华台指导新弟子剑诀,约莫半炷香后才会折返。

刚才佯装服药时,顾衡以袖掩唇,将炙炎淬魂丹尽数吐在了帕中。

他的内伤本身就是没压制住体内的魔功所致,被秋安慈误判是血傀阴气入体,再加上叶轻尘亲手炼制的丹药本身就药力充沛,仅仅是含在口中一会儿,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魔功又在气海里躁动不安,与丹药中至阳火灵相冲,激得他喉间泛起腥甜。

门外传来积雪轻响,顾衡迅速将染血的丝帕塞进枕下。秋安慈推门时挟着霜华台的寒气,雪尘剑穗拂过案前《清心咒》残卷:“今日可好些?”

“已按师姐嘱咐服过丹药。”顾衡拢袖掩住冰盏边缘的朱红残渣,喉间刻意逸出两声轻咳。

混沌道体在无相诀压制下勉强维持平衡,心脉处噬心蛊蛰伏的紫纹却随谎言隐隐发烫。

她突然转身望向锁魂渊方向,雪纱披帛被穿堂风掀起涟漪:“今日议事,护魔峰截获密报——归元天勾结养仙殿,欲借血傀复活血仙。”

“赤灵宫查到养仙殿近三月购入千斤曼陀罗,而护魔峰在归元天运尸队截获的孩童…”她指尖凝出冰刃,在“脚踝银铃”四字上划出深刻裂痕,“皆系着摄魂铃。”

“三年前云栖镇三百口人化作血傀,脖颈皆缠摄魂铃。”秋安慈的霜眸映着窗外残月,语气比九曲沧溟的寒潭更冷,“厉峰主亲眼所见,归元天魔女离荀安踩着人骨起舞。”

顾衡指尖骤然掐进掌心,那魔女从八岁时就天天和自己待一起,怎会屠戮村镇炼制血傀?

他回想起阿离沐浴后蒸干长发时,脚踝银铃的脆响缠着曼陀罗香的模样忽而浮现,又被他强行压下。

案上冰盏突然炸裂,顾衡佯装被寒气惊动,拂袖扫落碎冰:“竟有这等丧心病狂之人...”

喉间腥甜被他生生咽下,混沌道体的魔气在气海掀起惊涛。

当年离荀安为护他被魔尊责罚,挨了揍却强装微笑的模样蓦然浮现——那样的阿离,怎会是厉无咎口中的人间恶鬼?

秋安慈霜眸忧心忡忡:“此女擅幻术惑心,你近日若察觉异样...”

“师姐多虑了。”顾衡突然打断她,青瓷茶盖与杯沿相撞发出清脆鸣响。

意识到失态后,他迅速垂首整理密报,“我整日在听雪轩练功,哪有机会接触魔门中人。”

“鹤情说你天赋上佳,但内功却进展缓慢,料想是练功时心存杂念……”

顾衡暗自苦笑,哪里是什么心存杂念,他的混沌道体修炼时但凡稍微出点岔子,正魔之气就会同时在体内爆开,他练功时倒是全神贯注,只不过有七成精力都分在了维持体内两气平衡上。

秋安慈未察觉他气息紊乱,霜月剑气在青砖上刻出蜿蜒裂痕:“过几日我要随叶宫主暗访养仙殿,你且留在听雪轩练字。”

她从袖中甩出卷冰蚕丝帛,玉简砸在冰案上铮然作响,“剑心不纯,何以问道?”

“执笔如执剑,最忌心浮气躁。”秋安慈并指抹平褶皱的宣纸,霜雾凝成冰镇尺压住卷轴,“从今日起,每日临摹《玄霜帖》三十遍。”

狼毫笔被强行塞进掌心时,顾衡恍惚想起穿越前被导师逼着练字的噩梦。

穿越前用惯的钢笔变成狼毫笔,握在手中重若千钧,抓耳挠腮耗了不知道多久,烛泪在夔龙灯台上堆成小山时,顾衡对着案前墨锭和一堆鬼画符发怔。

笔锋悬在纸上颤抖如风中残烛,一滴浓墨坠在“道法自然”的“法”字上,生生将三点水晕成团黑云。

“腕要平,气要沉。”秋安慈的霜纱突然拂过肩头,惊得他笔尖在宣纸上划出长长墨痕。

冷香混着呼吸掠过耳畔,顾衡浑身僵直,感受着她冰凉指尖覆上手背,霜月灵力顺着经脉导入笔锋。狼毫在丝帛上游走如剑,本该工整的“静”字却因他颤抖的手腕歪成蝌蚪。

“你在怕什么?”秋安慈气息扫过他发烫的耳尖,霜色纱衣与他的发丝纠缠不清。

秋安慈刚才握住他手的刹那,混沌道体的魔气险些冲破无相诀桎梏——当年离荀安教他控蛊时也这般握着他的手。

顾衡僵着脖颈不敢回头,秋安慈垂落的发丝扫过他手背,感受着师姐细微的呼吸声。

她引着他的手腕悬空画圆,如丝线缠住躁动的笔锋:“逆锋起笔时腕力需沉三息——”

话音未落,顾衡因长时间悬腕发抖的胳膊突然下坠,笔尖在“水”字的捺画上拖出条颤巍巍的尾巴。

冰镇尺“啪”地压住乱颤的宣纸。秋安慈蹙眉看着他因用力过猛发白的指节,忽然并指按向他手少阳经:“你当是在刻碑?”

霜雾顺着经络游走,将顾衡紧绷如弓弦的腕骨揉开。

顾衡盯着两人交叠的手掌,体内的魔气在秋安慈灵力抚触下泛起细微涟漪。

秋安慈食指第二关节的剑茧擦过他虎口,那是二十年如一日握剑留下的印记,此刻却温柔地托着他握笔的姿势在纸上游走。

“提按要有筋骨。”秋安慈带着他在“道”字走之旁划出弧度,笔肚突然侧锋横扫,本该圆润的转折处却因顾衡下意识后缩的动作劈出毛边。

霜月剑气瞬间裹住逸散的墨汁,将败笔凝成冰晶剔落的梅枝。

窗外偷窥的仙鹤歪了歪头,喙间银饰残片折射的月光恰好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顾衡后颈突然泛起细密汗珠——这场景若叫离荀安瞧见,怕是要把听雪轩的房梁都掀了。

秋安慈松开手时,冰镇尺上已凝出细碎霜花,“你自己试一试,临摹一份《玄霜帖》,睡前交给我检查。”

暮色漫过听雪轩时,顾衡对着满案废稿苦笑。

穿越者的灵魂被困在毛笔的提按转折里,秋安慈留在宣纸上的指导批注比《玄霜帖》本身更晦涩难懂。

好歹师姐心善,就算写成这种狗爬似的字也只是扶额叹息一声,放他回去了。

————

秋安慈批注:

“尔所摹《玄霜帖》,形如瘴雾蚀冰绡,神似枯蛟绞寒潭。悬锋起势软若腐草垂露,侧笔回勾散如碎玉崩雪。昔寒江先生《笔髓论》有云:‘气衰则笔滞如老猿缚石,意乱则墨浊似阴傀泣血’——尔字气意两失,竟成魇镇符纸乎?”

“‘道’字走笔似醉修踏剑,‘心’字卧钩如稚童画咒。玄霜阁《墨鉴》载:‘拙者持笔如握断戟,慧者运锋似抚琴弦’,今观君腕底波澜,方知断戟亦能碎瑶琴。”

“更堪叹者,冰魄九转之妙法,竟被尔摹作尸陀林鬼纹。昔凌虚剑尊见劣徒涂鸦,掷卷长啸:‘此子腕间栖着三寸心魔’,今观此卷,方知尊者当年未出恶言。”

“另:明日加临《镇岳剑铭》三十通,以罡气淬锋。若再呈此等阴邪墨相,当悬于诛魔台受三日问心剑鸣。”

注:1、《玄霜帖》为大观宗开山祖师以冰魄剑气刻于玄冰崖的秘传字帖

2、寒江先生乃七百年前以剑入道的书法大家,曾创《笔髓论》传世

3、《镇岳剑铭》是护魔峰初代峰主镇压群魔时刻在镇魔柱上的碑文

4、问心剑鸣乃大观宗惩戒弟子之术,剑气会随受罚者心魔强弱鸣响

5、尸陀林为玄阳教炼尸之地,鬼纹特指魔门符咒纹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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