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魂渊的风裹着血腥味黏在衣摆上,顾衡踩着最后一缕夕阳跨进山门时,右臂的驱魔印正突突跳痛。

巡山队伍早散了,青石阶上只余他孤零零的影子。转过刻着“涤尘”二字的白玉屏风,他忽然僵在原地——

霜华台前立着道雪色身影。

秋安慈抱着剑靠在冰柱旁,发间银冠折射着暮光,左眼尾那颗浅痣被霜雾衬得愈发冷清。

她脚边搁着个青玉酒壶,白梅香混着寒气丝丝缕缕飘过来。

“大师姐?”顾衡下意识抹了把脸,指腹蹭到的不知是锁魂渊的阴灰还是冷汗。

秋安慈的目光落在他泛青的指节上:“药堂说你没去领镇煞丹。”

话音未落,霜月剑气已缠住他手腕。顾衡只觉后颈一凉,整个人被灵力拽着跌进听雪轩。

冰玉榻冷得刺骨,他刚要开口,秋安慈的指尖已贴上他脊梁。霜雾顺着督脉往下探,激得噬心蛊猛然暴起!

“唔!”顾衡攥碎了榻边垂落的冰绡帐,紫黑纹路从心口窜到锁骨,在霜月诀的逼迫下扭曲成狰狞的蛛网。

顾衡死死咬住后槽牙,体内的的魔气在丹田左冲右突,照理说无相诀遮掩住魔功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偏偏离恨天给他种下的噬心蛊最恨正道清气,而秋安慈的灵力又精纯得要命。

“别动。”秋安慈忽然加重力道,霜雾凝成冰针刺向心脉。

顾衡眼前炸开血星。

当年被魔尊种蛊的记忆翻涌而上:十二岁的少年蜷在血池边,离荀安攥着他手腕哭喊“老头子要弄死你,我就拆了归元天大殿搭窝棚”。

那时噬心蛊也是这样撕咬脏腑,只是如今多了道冰寒灵力火上浇油。

“锁魂渊的阴毒不该有灼烧感。”秋安慈的指尖在颤抖的紫纹上流连,霜雾裹住一缕逸散的黑气,“阴煞盘踞足少阴经,气滞血瘀?”

秋安慈眉梢微蹙,再次向顾衡的体内注入灵力,霜雾顺着他的经脉游走,却在触及心脉时骤然受阻——噬心蛊化作紫黑纹路蛰伏在血肉深处,与霜月诀的冰寒之气无声对峙。

她指尖微顿,凝神细探,只见顾衡气海中清浊二气如藤蔓交缠,浊气裹挟的煞毒正蚕食着冰灵根的纯净。

“今、今天巡山时遇到血傀,可能是那时……”

顾衡从牙缝里挤出谎话,暗中催动无相诀,此时他也顾不得噬心蛊的疼痛了,再让秋安慈试探下去,身份暴露是轻,正魔两气若是在体内爆开那才是真热闹。

秋安慈沉默片刻,忽然拂袖震开蒸腾的毒雾。温好的灵酒推到他唇边,白梅香冲得鼻腔发酸:“静心。莫学上官莽撞,赤焰虽烈,烧不尽阴毒。”

酒液入喉如吞千针,顾衡借着仰头的动作咽下痛呼。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余光瞥见窗外梅枝轻晃,一抹银光在暮色中稍纵即逝,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擦着屋檐掠过,惊起几只寒鸦。

秋安慈注视着顾衡被冷汗浸透的后背,雪纱披帛无风自动:“明日不必参加晨练。”

并指划过顾衡心口,霜雾结成冰茧,她又改口道:“闭关静养三日吧。”

顾衡刚要开口,喉间突然涌上腥甜。

噬心蛊在冰茧压制下疯狂反扑,魔气顺着足少阴经往上窜。他猛地弓身咳出血沫,指节扣进冰榻缝隙:“大师姐…这酒……”

“赤灵宫的醉仙酿,朱掌门私藏。”秋安慈雪纱披帛拂过他冷汗淋漓的额角,“能暂缓阴毒。”

顾衡苦笑,什么阴毒,其实是噬心蛊啃噬心脉。他垂眸盯着酒壶上凝结的霜花,忽然想起昨夜上官鹤情抛来的锦囊——那些裹着桂花蜜的补气丹,此刻正在他怀里发烫。

————

次日中午,霜华台的冰面映出来人翻卷的赤焰纹。

上官鹤情踹开竹篱时,焦木簪上还沾着丹房的炉灰,玄衣袖口却沾着几片鹤羽——应该是刚从灵兽园喂完鸟赶来。

“姓顾的!”她剑鞘重重磕在冰阶上,焚天九劫的余烬灼出焦黑孔洞,“昨日说好今天中午……”

秋安慈自梅树后转出,霜色剑穗扫落几瓣残雪,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他经脉受损,需静养”

“静养?”上官鹤情不屑一顾,赤金瞳孔眯成狭长弧度,却从怀中甩出个绣金锦囊,“药堂那帮庸医开的镇煞丹顶个屁用!”

锦囊滚落在地,露出半截赤血藤——茎干上密布金纹,正是专克阴煞的九转赤阳草。

秋安慈的雪尘剑鞘轻点地面,冰霜封住滚烫的囊袋,语气却软了几分:“锁魂渊的阴毒畏火,你右臂旧伤未愈,少逞强。”

“你倒是不逞强。”上官鹤情抱臂冷笑,发间焦木簪窜起的火苗却弱了不少,“嘴上说着宗门规矩,温酒疗伤倒比谁都勤快。”

她突然俯身逼近秋安慈耳侧,烈焰灼烧的松香混着一句几不可闻的嘀咕,“你何时对旁人这般上心过?”

上官鹤情觉得气不过,又补了一句:“上次替我拔毒都没见你温酒!”

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秋安慈指尖凝出的冰刃悬在半空,终是化作霜雾消散。她瞥了眼厢房方向,左眼冰晶折射出浅淡笑意:“总比有人彻夜炼药,却偏要说是‘喂鸟剩下的’强些。”

“反正比你的冰疙瘩强!”上官鹤情甩袖就要硬闯,忽然嗅到屋里飘来的酒香,“等等,这不是我去年埋在梅树下的...”

“咳!”秋安慈剑气扫落半树梅花,雪尘剑穗晃得人眼花,“人看过了,回你的丹房。”

看着上官鹤情还是一脸不爽的样子,秋安慈凑到她耳边:“你也不想让掌门知道你把赤灵宫送咱们的醉仙酿吃了回扣吧?”

“好好好好好好!”上官鹤情知道今天是在秋安慈这里占不到便宜了,盯着从门缝漏出的半片衣角,拾起锦囊隔着窗户扔进床上的顾衡怀里,烈焰“轰”地燃成传送阵,临走还不忘喊一嗓子。

“喂!屋里那个,再敢乱闯寒潭烧糊你头发!”

秋安慈凝视着炉中翻涌的药香,忽听得远天传来一声鹤唳。她拾起滚落的赤血藤,雪尘剑穗拂过顾衡冷汗淋漓的额角,轻声叹道:“面冷心热……倒是与她幼时一模一样。”

窗外梅枝轻颤,一片花瓣悄然落进温酒壶。

暮色漫过听雪轩时,顾衡摸出两样东西。

左手是秋安慈温过的半壶灵酒,右手是上官鹤情扔来的赤血藤。九转赤阳草在掌心烫得发红,茎叶上密布的金纹与噬心蛊的紫痕遥相呼应。

窗外忽有银铃轻响。

他猛地攥紧药草,混沌道体的魔气在霜火交缠中愈发躁动。

噬心蛊撕咬心脉的剧痛里,他忽然品出几分荒诞——正道魁首的镇煞丹,魔门秘传的离魂露,竟都不及这冰火同煎的滋味来得真实。

檐下冰棱“咔嚓”断裂,秋安慈的霜月剑气掠过窗棂:“静心。”

顾衡仰头饮尽秋师姐端来的残酒,白梅香混着喉间血腥味炸开。这正道大宗的疗伤法子,倒是比魔门的噬心蛊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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