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宗依山势而建,峰顶终年积雪,山腰以下却四季如春。

七十二悬空阁楼以玄铁链相连,缀在云雾间如星子棋盘,主殿“浩然阁”正对锁魂渊裂口,朱红檐角上蹲着九尊螭吻石像,口中衔的却不是避火珠,而是历代掌门炼化的魔修金丹。

山门前的青石阶共九千九百级,阶面刻满经文,新弟子入门需一步一叩,借石阶灵气洗髓伐骨。

若有魔修擅闯,石阶便会化作剑阵,经文凌空飞旋如刃,故而这“叩仙阶”又称“诛邪道”。

而新弟子入门后惯例跟着师兄师姐巡查的锁魂渊如一道狰狞裂痕横亘在天枢山脉腹地,两侧峭壁高逾千仞,终年阴雾缭绕。

此处乃大观宗唯一入口,传闻开宗祖师以无上神通劈山为门,将宗门根基深埋于天枢主峰“云栖峰”之下。

渊底暗河名唤“九曲沧溟”,自西北“碧落崖”飞瀑倾泻而下,绕峰九转,水声如雷,却在流经锁魂渊时诡异地归于死寂——河面浮着历代修士刻下的镇煞符箓,符纸遇水不沉,随漩涡缓缓转动,好似一张张苍白人脸仰视苍穹。

此时清晨的雾气还未消散,锁魂渊的峭壁隐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像一柄斜插进地脉的锈剑。

顾衡跟在队伍末尾,靴底碾过碎石时发出细碎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刻意放轻——昨夜强行压制混沌道体反噬的痛楚仍在经脉里隐隐作痛,稍不留神便会泄了气息。

前方上官鹤情的玄色衣摆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绣着焚天符咒的暗纹,右臂火焰胎记在阴煞雾气中泛着熔金般的光,仿佛一条盘踞在雪地里的赤蛇。

“跟紧。”前方传来上官鹤情清冷的声音,她提剑立在断崖边缘,冷硬的嗓音混着山风刮过众人耳畔,剑鞘突然指向渊底翻涌的河水。

“三年前玄阳教的左护法死在这河里,尸骨被铜符镇了七百天——你们若不想变成下一具浮尸,就管好自己的腿脚。”

玄阳教?这个名字顾衡很熟悉。

离恨天号称“魔尊”,可他在玄阳教教主夜玄冥面前可真如一朵小白花那般清纯。

如果说大观宗是正道领袖,那玄阳教就是当之无愧的魔门首领!

上官鹤情的话音未落,一团漆黑阴雾忽从岩缝中窜出,直扑向队伍中央的少女弟子秦晚舟。

顾衡指尖刚凝出一缕冰雾,却见赤光暴起——上官鹤情指尖火灵符瞬息燃尽阴雾,玄衣擦过秦晚舟肩头,将她推向顾衡身侧。“管好你的冰灵根。”

她冷着脸甩袖,身上的火焰灵气在煞气刺激下愈发鲜红,却始终挡在队伍与阴雾之间。

顾衡抬头望去,崖壁上密密麻麻的朱砂符咒裂开蛛网般的纹路,裂痕边缘凝结着墨汁似的黏液。

他不动声色地屈指轻弹,一缕冰雾悄无声息地缠上符咒——雾气触及黏液的刹那,竟腾起细小的黑烟。

“魔气……”他表情骤变,这符咒上的痕迹绝非寻常阴煞,倒像是归元天炼尸堂豢养的“蚀骨蛭”分泌物。

正思忖间,前方传来新入门弟子的惊呼:“上官师姐!这里的符咒全碎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处岩壁上的朱砂符文已化作焦黑碎屑,裂隙中渗出腥臭血水。

上官鹤情并指为剑,焚天九劫的火光瞬间照亮岩壁:“不过是阴煞淤积——”

话音未落,三具血傀从裂隙中暴起!腐烂的指骨撕开浓雾,裸露的脊椎上嵌着暗红晶石,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曲,伴随着一阵诡异的响铃、腥臭獠牙直扑向最外侧的秦晚舟。

“开!”上官鹤情周身赤焰翻涌,金丹初期的威压轰然爆发。九道火环凌空凝结,如锁链绞住血傀躯干,火凤虚影展翅长鸣,灼得岩壁碎石崩裂。

然而血傀脊椎上的晶石遇火骤亮,阴煞之气裹着火星炸开,火环竟被反噬得支离破碎!

上官鹤情踉跄后退,指尖突然痉挛般扣住右臂,仿佛在压制侵入体内的煞气。

一抹霜白从她颈侧蔓延至耳后,又迅速被赤焰吞噬。嘴角溢出的血珠尚未落地,已在灼热灵力中蒸成雾气。

一具血傀趁乱挣脱桎梏,獠牙距秦晚舟咽喉仅剩三寸!

顾衡并指疾点,凝成的冰棱自血傀足底暴涨而上。为掩盖魔气,他刻意让灵力滞涩三分,冰层仅能延缓血傀一瞬。

千钧一发之际,他咬牙引动气海,一缕黑气混入冰雾——“咔!”玄冰瞬间爬满血傀周身,晶石在冰层下炸裂,冰雾中墨色稍纵即逝。

“多、多谢顾师兄……”秦晚舟瘫坐在地,脸色煞白如纸。

顾衡撤去灵力,掌心已被反噬的寒气冻得发青。他余光瞥见血傀残骸中闪过鎏金光泽,俯身用剑尖挑起半块令牌。

鎏金表面沾满黏液,“养仙”二字浮雕在火光下若隐若现,边缘纹路蜿蜒如蛇。

“护魔峰清剿的余孽罢了。”上官鹤情剑鞘一卷,烈焰吞没令牌,但没人注意到,一抹严峻之色在她的脸上一划而过。

顾衡垂眸掩去眼底暗芒,他悄然攥紧袖中冰玉匣,寒气渗入手腕,混沌道体的躁动才勉强压下。

返程时,上官鹤情刻意落后半步。未收鞘的剑悬在顾衡背后震颤不休,剑鞘上赤金纹路随她呼吸明灭。

“这种修为的冰灵根能冻碎血傀晶石,倒有几分天赋。”

她忽然开口,嗓音比锁魂渊的阴风更冷。顾衡脚步微顿:“不及师姐凤栖梧的威势。”

“是么?”她的火焰纹忽明忽暗,赤金瞳孔映着顾衡侧脸:“可你那冰雾里……”

话音未落,又一名的惊呼打断试探:“上官师姐!陈浩被煞气侵体了!”

队伍末尾的弟子陈浩蜷缩在地,面庞爬满青黑纹路。

上官鹤情蹙眉转身,赤焰席卷而去,将缠绕陈浩的阴煞烧成灰烬。

顾衡悄然松口气——刚才若再多说半句,混沌道体的气息怕是压不住了。

行至山腰处,阴雾愈发浓重,青紫色烟霞与煞气纠缠成漩涡——那是上古战场遗骸逸散的凶气,被宗门大阵引入锁魂渊镇压,桥下河水咆哮如雷,铜符撞击声似万千厉鬼叩齿。

新入门的弟子哪见过这等可怖的场景,秦晚舟更是攥紧顾衡的袖口,指节发白,一边发着颤开口:“顾师兄……刚才……那傀儡想吃人时,铃铛会响……”

顾衡知道她是怕极,安慰了几句好歹平复了心绪,瞥见她袖口滑落的银镯,镯上嵌着护身灵玉,看着像是世家子弟的物。

上官鹤情右臂火焰纹已蔓延至脖颈,她忽然驻足,佩剑插入岩缝,赤焰顺着剑身灌入地脉:

“燎原烬!”

火舌舔舐岩壁,将藏匿在阴影中的阴煞之物尽数焚毁。

顾衡凝视她绷紧的脊背——金丹初期的灵力如沸水翻腾,分明已至极限,却仍不肯显露半分疲态。

“跟上。”她拔剑归鞘,玄衣掠过顾衡身侧时,一缕炽热灵力悄然渡入他经脉。顾衡怔愣抬头,却见她背影笔直如剑,仿佛刚才的细微关怀只是错觉。

日落时分,终于回到了云栖峰山脚,众人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上官鹤情倚着石碑调息,右臂火焰纹黯淡如余烬。顾衡望向西沉残阳,袖中冰玉匣突然轻颤,朱正禛赠的赤阳丹与阴煞之气共鸣,竟在匣内灼出焦痕。

他不动声色地按住木匣,却听上官鹤情冷声喝道:“回宗!”

暮色中,巡山队伍踏着最后一线天光离去。锁魂渊的阴雾重新聚拢,崖壁裂隙深处,一双猩红眼瞳缓缓睁开。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