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正午,大观宗七十二悬空阁楼次第亮起星火——算是一种接待贵客的礼仪。
青铜兽首门环被灵力叩响三声,议事厅的大门轰然洞开,三十六盏青鸾衔灯将穹顶映得金碧辉煌。
她进门时瞥见朱正禛端坐主位,白须难得齐整地束在碧玉冠中,竟无半点糕饼渣滓,酒葫芦却仍斜挂在椅背,葫芦口凝着将坠未坠的酒珠。
执法长老洛明川立于掌门左侧,白发黑须如墨线裁出,戒律尺在掌心泛着冷铁寒光。
上官鹤情环视厅内,暗叹一声不得了——
在玄衡界,最顶尖的八大势力中,大观宗与锁天阁、赤灵宫、护魔峰并称四大圣宗,以除魔卫道、天下苍生为己任。
与之相对的,玄阳教、归元天、太清圣地并列为三大魔门,行事或许略有差别,但大体相似、体量仿佛,因此也素有往来。
至于剩下的一个养仙殿,以仙门自居,但却极少与四大圣宗有往来,也没人见他们与魔门交往,似乎真的只是执着于修仙,因此成了一个较为特殊的势力。
而这次议事,除锁天阁阁主闭关无暇赴会,赤灵宫和护魔峰竟皆是其最高掌舵人亲自前来,可谓给足了面子。
赤灵宫主叶轻尘斜倚玉座,朱砂痣衬得眉眼妖冶如画,指尖正摩挲着青瓷药瓶。护魔峰主厉无咎抱刀立在阴影里,独眼刀疤随烛火跳动,似蛰伏的凶兽。
上官鹤情上前向各位前辈分别行了一礼,各自颔首,便站到了其师尊执法长老洛明川身后。
“都到齐了。”洛明川声如金铁相击,戒律尺“咔”地嵌入青玉地面三寸。
这白发黑须的老者像是从戒律碑文里拓出来的人像,连褶皱都带着森严棱角,“把锁魂渊的阴祟事,仔仔细细说与诸位听。”
上官鹤情右臂火焰纹骤然炽亮,焚天九劫的余烬在掌心凝成血色残影:“辰时三刻,丙戌队巡至锁魂渊北麓,岩壁镇煞符遭蚀骨蛭分泌物腐蚀。”
她剑鞘轻点地面,赤焰在空中勾勒出蜿蜒裂痕,“三具血傀自裂隙突袭,脊椎嵌有养仙殿令牌。”
“荒谬!”叶轻尘突然捏碎药瓶,琉璃碎片裹着丹香迸溅,“我赤灵宫上月才为养仙殿验过功法,他们修的《玉髓经》需采朝露暮霞,与血傀这等阴毒之物八竿子打不着!”
洛明川戒律尺重重砸向地面,金石相击声压过满堂私语:“鹤情,你可验明令牌真伪?”
上官鹤情剑尖轻挑,半块焦黑令牌“当啷”落在叶轻尘案前。
赤灵宫主指尖丹蔻抚过令牌边缘蛇纹,忽然嗤笑出声:“玉清瑕那老狐狸最重皮相,养仙殿弟子连佩剑都要嵌南海珠,怎会用这等粗劣鎏金?”
叶轻尘袖中窜出条碧鳞小蛇,毒牙啃噬处腾起粉雾,“瞧瞧,醉梦散混着曼陀罗汁——归元天媚堂的腌臜玩意。”
“上月玄阳教偷袭我赤灵宫药库用的便是这般手段!”她甩出个琉璃瓶,殷红丹丸在其中跳动如活物。
“玉清瑕上月求我验的驻颜丹里掺了鲛人血,这等货色岂会蠢到用自家令牌作祟?”
“有理。”一直沉默的厉无咎开口道,玄铁令牌被赤焰托着悬浮半空,鎏金“养仙”二字边缘的蛇形纹路正渗出黑血。厉无咎突然暴起,血煞刀劈出三尺猩红刀芒。
刀气触及令牌的刹那,一缕粉雾自蛇纹中逸散,甜腻香气熏得青鸾灯焰转为诡谲幽绿。
叶轻尘面色凝重,朱砂痣渗出赤红灵光:“醉梦散?这是花想容的手笔!”
满座哗然。
“花想容乃归元天媚堂堂主,最擅幻术惑心。”朱正禛捻须沉吟,酒葫芦不知何时已换成青铜卦盘。
“去年归元天夜袭赤灵宫,便是此女幻化成叶宫主模样盗走《九转还魂丹方》。”
朱正禛凌空画符,金光裹住粉雾凝成卦象:“坎上离下,未济之卦——确有魔门插手痕迹。”
“事有蹊跷,十年前归元天幻术惑心,让青霞观与赤霄门自相残杀的手段,诸位可还记得?”
满堂烛火齐齐一颤。
朱正禛突然拍开酒葫芦,醉仙酿的香气冲散凝重:“花想容魅惑赤霄掌门爱妾,三个月便让两大门派精锐尽丧。那妖女最擅的不就是……”
这老头指尖沾着酒液在案上画了只九尾狐,“移花接木。”
“如今看来,有人要坐实养仙殿入魔的罪名?”
叶轻尘忽然开口,方才被朱正禛点出去年魔门堂主伪装成自己的样子大摇大摆偷走丹方的事还让她有些许不忿,还暗自思忖着“这老东西也不知道给我留点面子”。
不过现在涉及到养仙殿,她也没法再沉默下去了,这倒不是说叶轻尘和养仙殿殿主玉清瑕私交有多好,纯粹是每年养仙殿都会从赤灵宫购入大批丹药补剂,若真是坐实了养仙殿入魔,每年少的那一大批灵石收入也怪让叶轻尘心疼的。
“那倒也不尽然。”朱正禛卦盘骤停,乾位玉珠迸裂,“蚀骨蛭分泌物含曼陀罗汁,与归元天炼尸堂药典记载吻合,叶宫主回想一下养仙殿近几个月购入的曼陀罗花数量……”
叶轻尘当即意识到大事不好,喃喃道:“养仙殿以‘炼制安神香’为由,每月购入曼陀罗千斤,而安神香配方仅需——”
“三钱……”叶轻尘愣在原地,猛然起身,宫装翻卷如血浪:“玉清瑕那个老狐狸竟敢骗我!”
朱正禛白了她一样,这娘们儿也老大不小了,怎么没有一点独立思考能力?合该你丹方被偷!
“未必是养仙殿本意。”朱正禛卦盘突然射出一道金光,映出锁魂渊底翻涌的黑雾,“三百年前的‘血仙之乱’诸位可还记得?”
“白梦卿!”洛明川戒律尺发出刺耳铮鸣,白发无风自动。
三百年前的阴影随着这个名字再度笼罩大殿。彼时被血仙寄生的养仙殿首徒屠城千里,最终被大观宗上任掌门以大观心经里的无上功法将其击败,再用霜月诀冰封神魂,镇于锁魂渊底。
朱正禛颔首:“若当真有人要复活血仙……最先破的该是自家祖师的封印,何必多此一举炼血傀?”
“难道玉清瑕会傻到以为几个血傀就能破开镇魔钉的封印吗?”
上官鹤情忽然想起巡山时秦晚舟颤抖的银镯。那孩子攥紧顾衡的袖口颤抖着说“傀儡吃人时,铃铛会响”,与记忆深处某段画面诡异地重合——十几年前家族灭门夜,火海中亦有银铃叮咚。
“厉峰主上月截杀归元天运尸队,可见过特殊标记?”上官鹤情冷不丁开口,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追寻了数年未果的答案似乎今天就要有了定数。
厉无咎独眼爬满血丝:“三十七具棺材里全是孩童,每人脚踝……”他喉结滚动,挤出淬毒的字句,“都系着摄魂铃。”
叶轻尘腕间碧蛇突然炸鳞,丹蔻险些掐进檀木案:“归元天魔女离荀安脚踝银铃可摄魂夺魄,这是要效仿血仙之乱炼人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