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镇纸摔落在地,裂成两半,宋青舒的后颈仿佛燃烧一般阵阵刺痛。

那些沉淀在魂魄深处的记忆碎片正顺着脊椎往上攀爬,密密麻麻的文字开始在宣纸上无端浮现。

她抓起狼毫笔时滴落三滴墨,晕开的墨渍里绘着千世残影。

笔尖悬在“永昭十二年”的批注上颤抖,忽然就看见十八岁初入朝堂的自己正在烛火另一端提笔:“吏治需以雷霆之势......”

“不是现在!”

毛笔裹着厉风穿透那道虚影,墨汁在墙上溅出星星点点。

案头的公文簌簌翻动,露出夹层里沾着蜜饯甜香的纸笺,那日小皇帝偷塞给她的诗句还停在“若非群玉山头见”的缠绵。

砚台突然裂开细纹,墨汁像是从她攥紧的指缝间渗出来似的。

宋青舒发狠地在数张宣纸上同时书写,左手誊录西北旱情呈报,右手批复秋决名册,狼毫笔杆咬在齿间写着运河章程。

但那些笔迹全都在烛火摇曳中扭曲成同一句话:你竟想要他活着?

红尘术化作万世星光喷薄而出。

场景不断变幻。

飘散的金粉里站着着戎装披甲的自己、大雪夜捧血书的自己、还有在监天司袖藏匕首的自己,每个身影都在践行着最初的目的,“缔造新世,不计代价”。

“代价是您吗?”

年幼的纪寒突然出现在满室流光里,捧着她教他临帖时写的《谏逐客书》。

少年帝王为她拂去肩头落雪时,颈动脉正在她掌心微弱跳动。

她一次又一次,亲手捏碎那个少年眼中的光芒。

宋青舒突然呕出一口滚烫的朱砂,溅在纸上的血珠仿佛化作锁链。

她折断毛笔,用带血的断茬在手臂刻下一道道镇魂符,却看到金色符文里浮出那日为纪寒绾发时缠绕在指尖的青丝。

檀木桌案承受不住动荡的神魂轰然坍塌,上万张公文如白蝶纷飞。

她在飘落的纸页中抓住唯一真实的那张——沾着饴糖焦香的诗“夜放花千树,吹落星如雨”。

头顶的星轨不断加速,闪耀得目眩神迷,宋青舒猛地咬破舌尖,漫天飞舞的记忆残片戛然而止,变作悬于梁柱间的万卷史书。

滴落在青砖上的血珠发出声声回响,闭眸再次睁开的瞬间,她终于看清藏在轮回尽头的真相,每本悬浮的典籍扉页,都写满了纪寒的名字。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宋青舒想着,耳边传来了敲门声。

“相国大人,陛下又来了。”

红鸢敲了敲书房的门,自从上次挨了杖责,她迫不得已卧榻休息了几日,伤一养好便忙不迭地来宰相大人面前刷一波存在,免得自己的位置被某个不知名的杂鱼所取代。

红鸢从府中下人的口中得知了这几日的事,相国大人那日回府后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不仅茶饭不思,还大逆不道地将圣上拒之府外。

她原本以为这一次相国大人也不会见陛下,结果却在数息后看见了一张面色苍白如纸的脸庞。

宋青舒打开门,眼中透着一抹疲惫,嘴角还挂着血迹。

“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趁宋青舒说话的间隙,红鸢悄悄扫了眼她身后的书房,然而仅一眼她便慌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很难想象相国大人究竟发了多大的脾气,好好的书房弄得像是被飓风席卷过一般。

或许劫匪来洗劫一遍也不至于这般满地狼藉,她这样想,眼中却小心翼翼地藏着心思。

“是,大人。”

红鸢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宋青舒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双桃花美眸下,却是漆黑如墨的深渊。

“不想杀,那便不杀就是了。”她低声轻喃。

不过是一个计划罢了,而且能够替代的人选也并非没有。

她记得,怀王还有个流落民间的遗子活着。

在哪来着......她得好好想想。

宋青舒额角一阵抽搐,这种平时无用的记忆找起来就是麻烦,算了,大不了就派人满天下的找。

总能找到的。

至于放弃纪寒......

她知道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可那又如何?

她既然想要,便一定会得到!

曾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这一次想起,宋青舒的心里却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好似数万年间磨炼出来的直觉一般,她下意识地便觉得,如果错过了这一次就没有下一次了。

此刻站在宋府门外的纪寒还不清楚,这才没过多久,自己便已经被人安排好了未来。

他本以为今天也会像前几日一样无功而返。

不过纪寒本就无所谓能否见到宋青舒,每日登门也仅仅只是表明一个态度,另外做戏给朝中诸臣看。

换句话说,倘若真的进来宋府,纪寒反而会苦恼也不一定,毕竟他可还没想好要是见了宋青舒该说些什么。

“陛下恕罪。”

半晌后,门房将纪寒迎进了宋府,“我家大人近些时日身体不适,日日都得服用汤药,此刻还在服药。”

“无妨。”

纪寒没想到自己真进了宋府的门,一时有些猝不及防,心下飞速想着应付宋青舒的法子,随口应道,“若是不方便,朕改日再来。”

至于宋青舒是不是真的身体不适,是不是真的日日服用汤药,他是半点都不带信的。

纪寒说着就要转身,正好,他其实也不想见那个坏女人。

见了她,他指不定又要被怎样折辱,他又不是抖m。

“陛下要去哪?”

清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纪寒脚步微顿,心中略显尴尬,面上却未显露分毫。

他立马展开笑颜,转身看向远处走来的那道身影。

“宋相,朕只是......只是......”

纪寒念头急转,飞快地寻了个理由,“担心打扰你休息。”

他说着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宋青舒的脸庞,心中有所怀疑,难不成宋青舒真的病了?

那要不......趁她病,要她命!

还是算了。

说实话,纪寒没有把握。

突兀得,他心中一阵悸动。

连自己都想得到的事,那些人难不成会想不到?

宋青舒缓步走近,深色的锦袍在风中微微摆动,衬得她那张苍白的脸愈发没有血色。

她停下脚步,目光淡淡地扫过纪寒,像是能将他那点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却并未点破。

“陛下......”

宋青舒刚一开口,箭矢破空之声便已传入耳中,她面色微沉,正要挥袖拦下飞来的寒芒,余光却瞧见小少年朝自己扑了过来。

一声闷哼,软香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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