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

随着轿子不再摇晃,缓缓落下,外面敲锣打鼓声骤然一停接着骤然大盛,被颠了一路晕晕乎乎的江怜瞬间清醒过来。

她掀开红盖头,转头,又掀开轿子一侧小窗的帘子一角,向外透透张望。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穿过大雾,停在了一处大宅外。

红砖白石双坡曲,出砖入石燕尾脊,雕梁画栋皇宫式。

远远望去,那栋大宅富丽堂皇,漂亮极了,周围簇拥着的几栋宅子也古色古香,檐下挂着一排排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灯笼下宾客仆妇来来往往,人流络绎不绝穿行而过,吵吵嚷嚷,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江怜重新放下红盖头和帘子。

这是给我干哪儿来了?

她一边把袖里双拳握得“咔咔”作响一边忍不住想。

这还是黄粱梦里吗?

明明按她和牢驴之前的猜测,迎亲队伍的目的地应该是小区中央的那片空地,那儿甚至还保留着上次婚礼的痕迹,他们将在那儿复现上次婚礼的流程,让真相大白于人间。

可他们好像猜错了。

迎亲队伍没把他们带往那片空地,迎亲队伍不知道把他们带到了哪儿。

这就像那句经典论断:

“物理大厦已经落成,所剩的只是一些装饰工作。但是物理学上空的两朵乌云摧毁了物理学大厦……”

江怜不太懂物理学,可她知道,或许她和牢驴现在也遇上了属于他们的那两朵乌云。

当实践和猜想不完全相符怎么办?

江怜选择相信自己的拳头。

她坐在轿子里,不动声色,等人来接。

果然,很快就有人掀开了帘子。

透过红盖头下的那点可怜视野,江怜确定来人大概是牢驴——她之前专门记住了牢驴之前脚上的布鞋长什么样。

但为了保险,她还是低声问了一句:

“现在该怎么办?”

来人听了也压低声音,回了一句,有点无奈:

“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是牢驴的声音没错。

江怜安心下来,毫不犹豫把手递了过去。

于是牢驴牵起了她的手。

牢驴的手比她的手大了许多,几乎能把她的手整个包裹起来,皮肤更是略显粗糙,指节处还有薄薄的茧子,但却有股叫人不愿放开的热量,很暖,强而有力且稳定。

江怜被这只手牵着站起来,走出轿子。

轿外早就沸反盈天了。

嘈嘈杂杂一片人声,中间倒是有个格外高亢的嗓音一枝独秀,克制拉长了宣告道:

“新郎新娘到!”

本就喧闹的人声更吵得人耳根发疼,心烦意乱。

江怜却不管这些人声。

反正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呆呆地低头,看自己微微起伏的胸脯,脚上的小巧绣鞋,还有牢驴的脚后跟。

牢驴步履四平八稳,从容不迫。

江怜被他牵着往前走,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条小狗,牢驴往那儿走她就往那儿跟着,听话极了。

想到这儿,她心情复杂起来。

但也不知道脑子里是哪根筋搭错了,鬼使神差的,江怜忽然张开嘴,吐出小粉舌。

旋即她又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忙不迭收回小舌头,咽了口唾沫,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嗯,干脆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吧,反正有红盖头挡着,也不会有人看到。

江怜心虚地想着,依旧跟在牢驴身后。

结婚是件大事,是件很麻烦的大事,要应付很多很多的人,江怜虽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社恐——虽然如果需要的话,她甚至可以跟绝大部分人谈笑风生,但其实她一向不喜欢社交。

跟人打交道好麻烦,要时时刻刻揣摩他人心思好麻烦,要琢磨能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好麻烦。

她讨厌社交。

现在牢驴给了她拒绝社交的可能。

牢驴只需要走在前面,想方设法应付那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妖魔鬼怪就好了,她要考虑的就多了——她得跟在牢驴身后,乖乖地一言不发地研究下一步该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就这样,她跟着牢驴走进了大宅。

旧时代的婚礼要做什么?江怜也不知道,她确实参加过婚礼,可婚礼和婚礼之间亦有差距,前朝的剑斩不了本朝的官。

幸好有牢驴。

跟着牢驴的节奏,她僵硬得像个人机,但还好,总算是完成了那一整套复杂流程。

很快,该磕头了。

有人,或者也可能不是人——总之,有个高亢尖厉的声音喊:

“一拜天地!”

拜过天地,那家伙又喊:

“二拜高堂!”

江怜心想啥?牢驴天天带哥们打游戏偶尔还送哥们礼物,好感都快刷满了,也不敢自称是哥们亲爱的老父亲,你什么东西,猪狗不如的腌臜泼才,也配叫这个称呼?

哈基怜忍不住要哈气。

幸好牢驴拦住了她。

“咳咳。”

牢驴轻轻咳嗽,江怜便意会,两腿一软,顺势一拜。

等拜完了,她被牢驴扶住,那声音再度响起:

“夫妻对拜!”

江怜这次倒没犹豫。

她朝牢驴转过身,心说驴哥在上,且受小弟一拜!就推金山倒玉柱般咚一声跪了下去,半点犹豫不带。

牢驴也跟着她一起跪下来,但多少有点无奈。

“你轻点。”他压低声音说。

地砖都要被跪碎了。

江怜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小声嗯嗯呀呀权当回答了,按规矩,等牢驴一起来,她就飞速也跟着站起,活似被丢到铁板上的鲜虾。

最后是:

“送入洞房!”

一声吆喝之后,江怜心情愈发微妙起来。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心说什么情况?哥们怎么还没正经谈过场恋爱呢就要嫁人了?

这算怎么个事儿?

大概是形势逼人。

她再不情愿也没办法,只能被牢驴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提前为他们准备好的洞房走去。

很快,迈过一道高高门槛,他俩终于进了洞房。

待在洞房里,莫名其妙的,江怜觉得手脚都不属于自己了——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还真是,这具身体本来就不是原装货。

可不管是不是原装货,她都觉得束手束脚的不自在。

凭借红盖头下的丁点视野,辅以半盲不瞎的摸索,江怜找到了床,一屁股在床边坐下去,略微松口气,也不打算摘红盖头,就在那儿端端正正坐着,曲线毕露身形娇俏,活像个因害羞而手足无措的小媳妇。

牢驴大概也有点尴尬,所以在那儿站着,一言不发。

洞房里陷入奇妙的寂静中去,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终于,江怜忍不住了,小声问:

“接下来该做什么?”

另一边立刻传来牢驴闷声闷气,略显呆板的回答:

“喝交杯酒。”

“……”

江怜心说111大哥真喝吗?

要不不喝吧,反正之前磕头都是为了演给外面那些不好说是不是人的东西看,现在进了洞房,洞房里就只剩咱们俩,还有必要继续演下去吗?

可最后她居然没反对,而是低声问了句:

“那你想和我喝吗?”

那边没说话。

看来是不想咯?

江怜心说ok,我没意见。

接着她又问:

“再然后呢?再然后咱们该干嘛?”

牢驴继续回答:

“该结发了。”

“结发?”江怜疑惑,“那是啥?”

牢驴便迅速为她答疑解惑:

“喜娘用錾并蒂莲银剪分别取两位新人鬓发,以金线缠作同心结,收进錾双喜字的珐琅盒里。此时准备好的童男童女便会在窗外唱起童谣——”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江怜哦豁一声。

她下意识问:

“那喜娘呢?她在哪儿?”

牢驴又不说话了,像台接触不良的老式大头电视机。

而江怜则又想起什么——按她忘了从哪儿看来的邪门说法,在一部分婚礼里,还有“听床”这个习俗。

也就是说,床底可能是藏着人的,等到新人就寝,藏在床底下的人就会突然窜出来……

这对吗?

江怜嘶了一声。

她忽然有点想看看床底下是不是真藏了人。

可在此之前……

后知后觉的,她终于隐隐感觉到有哪儿不对。

于是江怜不动声色地捏紧拳,开口:

“喜娘不在?那还怎么结发?不结发的话,再后面咱们该做什么?”

牢驴的回答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入洞房。”

江怜很想问问还要入哪门子的洞房,不是已经入过洞房了?虽然入洞房这三个字光从字面意义上看就很不正经,但牢驴那么正经的人,应该指的不是这个意思吧?

想到这儿,江怜扯住了红盖头,一把扯下。

然后,她就明白牢驴口中的“入洞房”是什么意思了。

房间里确实有两个洞——

一左一右,从头顶的横梁上垂下来,一个在她面前,一个在牢驴面前。

颜色喜庆,通体彻红。

是两条上吊用的绞索。

它们无声地悬在那儿,就等着一对新人把头伸进去,闭上眼,蹬开矮凳,一命呜呼。

正所谓,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江怜盯着那两根绞索沉默了会儿,忽然转过头,看向站在套索旁边的牢驴。

不。

站在那儿的已不是牢驴。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牢驴就已经被掉包了。

或许是一开始在浓雾里?还是晚些从轿子上下来的时候?亦或者更晚在进洞房之前?

江怜想着,不自觉眯起眼。

在她眼中,代替了牢驴引她进婚房的,又接连回答了她好几个问题的……

那是个纸人。

一个酷似李愚,涂满腮红面带微笑的纸人正站在那两根绞索旁,直勾勾地盯着着她看!

——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