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案就像拼拼图。

东一块西一块,线索堆积如山,想从里面找出合适的那块谈何容易,更别提最终要拼凑出正确的图形。

可李愚觉得自个好像隐约窥见了一线曙光。

线索在聚合,拼图一块又一块被按在它们本该待的位置,于是,模模糊糊的,真相似乎出现在了他面前。

半个月前,或许更早,幕后黑手创造了黄粱梦,它想利用这黄粱梦向那位名为“五方贞缘护法娘娘”的毛神献祭,结果失败了。但它并未死心,利用尚未废弃的黄粱梦,它开始筹备第二轮献祭。

恰在此时,江怜误入了这黄粱梦。

故事就此拉开序幕。

五方贞缘护法娘娘要的祭品是一颗真心,李愚猜那颗真心或许来自疯掉的新郎徐晨阳。

至于徐晨阳是不是在失去了真心之后才疯掉的……这件事犹未可知。

李愚思索着,告别红衣小人,回到了迎亲队伍里。

红衣小人已经不能提供更多情报了,再问下去也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就算是这样,它依旧紧盯着李愚的双手,嘴角不住滴落口水,盼望着李愚能掏出更多的银元宝。

——贪心财已经开始生效了。

迎亲队伍给李愚这位新郎准备了匹打扮得颇为喜庆的高头大马,坏消息是李愚不会骑马,好消息是那匹马意外懂事,李愚骑上去时都不带挣扎反抗的。

所以李愚最后还是顺利骑上了那匹马,学游戏里握着缰绳,轻轻喊了声“驾”。

马儿顺从地加快了速度,越过几个红衣小人,来到了队伍正中的轿子旁。

李愚又一声“吁”,命令马儿放慢速度。

于是,他便与轿子齐头并进。

“笃笃。”

李愚伸出手,敲了敲轿子。

轿子正对他那侧的小窗帘子被拉开了。

一只纤纤玉手伸了出来,紧接着是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子。

“怎么样了,”她问,“打听到什么了吗?”

李愚点头,压低声音,把他从红衣小人那儿打探来的情报有条不紊汇报了一遍。

江怜一边听一边缓缓点头。

等到李愚讲完,又沉默了会儿,她才忽然问:

“罪魁祸首……小黑创造这个黄粱梦真的就只是为了向那什么娘娘献祭?那什么娘娘要的是一颗真心,真心跟黄粱梦有什么关系?难道没有这黄粱梦,小黑就找不到一颗真心啦?”

李愚愣了愣,认真思索片刻,猜测道:

“大概是为了瞒过夜游司?你也知道,正是因为这黄粱梦的存在,夜游司才束手束脚,一时半会拿小黑没办法。”

“嗯……”江怜觉得李愚说的有道理,可她还是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你就当是我的直觉吧,反正我老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好。”

李愚认真记下了江怜的看法。

有时候,江怜的真情流露……哦不,是灵光一闪,的确会胜过他的深思熟虑。

这之后,他转过头,目光顺着迎亲队伍,眺望向远方。

如今他们已经离开了小区,正走在一条略显狭窄的柏油路上。

而不知从何时起,周围忽然起了雾,雾气并不如何浓郁,却也够将道路两旁的景物抹去。

雾气里,红衣小人们敲锣打鼓蹦蹦跳跳,甚至齐声唱起歌来,那歌声喜庆极了。

李愚听不清它们究竟在唱什么,他也不关心它们究竟在唱什么。

他只是无声凝视着吞没了迎亲队伍前端的大雾,同时无声地伸手到背后,轻轻按了按还好好挂在那儿的剑鞘。

还有多远才能到?

他想。

……

在黄粱梦之外,距黄粱梦足有数百公里的深山老林里,正开着车在盘山公路上疾驰的几个游客也这样想。

“还有多久才能下山,到最近的服务区啊?”

副驾驶上的年轻男人不耐烦地问。

“快了快了,”开车的年长男人不紧不慢回答,“急什么,你就不能学我沉稳点?”

“沉稳锤子沉稳!”年轻男人打开车窗,往外吐了口痰,抱怨道,“你看外面!荒郊野岭的,半拉人没有,咱要是在这儿出了什么事,连救援队都不好找着咱们!”

年长男人倒是乐观,甚至还有心思开玩笑:

“别嫌弃没人了,要是现在外面突然冒出个人,站在路边朝咱们摆手,你怕不怕?”

“……”

年轻男人显然动摇了,缩缩脖子,声音也变小许多:

“那还是别了。”

年长男人便哈哈一笑:

“你看,真给你冒出半拉人你又不乐意。”

“那你呢?”年轻男人面红耳赤争辩,“你就不怕?别忘了,老秦,快鬼节了!你就不怕乱说话碰见什么脏东西?”

老秦耸肩: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有什么好怕的,反倒是你,这么怕鬼,怕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哦。”

“放屁!”年轻男人对老秦的话嗤之以鼻,“我做亏心事?我坐得端行的正,我……问心无愧我!”

老秦笑而不语。

他当然知道旁边这小子本性不坏,干不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因此只是调侃。

开车,尤其是开长途,路上实在是太无聊,一不小心就会犯困,为了打起精神,身为司机,他总得想办法给自己找点乐子。

比如逗逗旁边这傻小子。

老秦可不相信鬼神之说,就算退一万步说,这世上有鬼,可人家科学界烧了不知道多少经费,造那么多专业设备都没能找到,他们这些普通人究竟得撞多大狗屎运才能碰到?

老秦这么胡思乱想着,却忽然感觉到有人扯了扯他衣服。

车上没第三个人了,除了他就是傻小子,所以扯他衣服的当然只可能是副驾驶那货。

“怎么了?”他下意识张嘴问。

“老……老秦……”傻小子的声音在颤,“你……你看后视镜……那几把是个啥啊?!”

老秦闻言皱了皱眉。

可他却没把傻小子这话当回事。

好小子,他想,想吓我报复回来是吧?

我可不吃这套!

所以他看都不带看一眼的,就懒洋洋回答:

“又来了是吧?别自己吓唬自己了,你平时不是挺虎一人嘛,怎么怕鬼怕成这样?也不嫌丢人……”

傻小子的声音却依旧在发抖,咔哒咔哒,就连牙齿都在打颤:

“丢你妈!你……你快看!就在后视镜里!我没骗你!”

老秦心里冷笑一声,心想小样,装得还挺像。

但为了配合傻小子,他还是转过头,往后视镜里随意瞥了一眼。

理所应当的,他什么都没看见。

后视镜里只有光秃秃的一条盘山公路,还有公路两侧黑魆魆的深林,虽然看上去是阴森了点,可还远没到能把人吓尿裤子的程度。

傻小子果然在吓我。

老秦啧了一声,重新转过头,想对副驾驶那货说这不啥都没有?你搁那儿一惊一乍的干嘛?至于吗?

可他还没转过头,就感觉到傻小子又猛拽了拽他衣服。

老秦有点不耐烦了。

他张嘴,想问你这货到底药剂吧干啥?

但他没能把话说完。

事实上,他只把话说了半截,另外半截就卡在了他喉咙里,像根鱼刺,死活吐不出来,憋得他整张脸都在发白变青。

他先看到的是傻小子。

傻小子已经被吓瘫了,嘴里嗬嗬地喘着粗气,眼睛瞪得巨大,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

老秦看到傻小子的裤裆那儿湿了大片,再加上车里隐约浮起的腥臊味儿……显然,他已经被吓破了胆,尿了一裤子。

至于究竟是谁把吓成了这样……

始作俑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老秦一眼就能看到那东西,在车窗外面。

那是张苍白的脸。

满是皱纹,须发皆白。

这张脸的主人甚至没扒在车窗上,它分明和车窗保持着一定距离,但它就是能跟上这辆车。

鬼使神差的,老秦低下头,瞅了眼仪表盘。

现在的车速是80km/h。

导航说前面挺长一段路都没弯道,这种深山老林里又没人,他才敢把车开这么快。

那么问题来了。

以人类的跑步速度,能跟上速度这么快的车吗?

老秦越想脸越白。

他嘴唇颤抖着重新把头转了回去,目视前方,竭力控制住全身肌肉——在这种危急关头,他身为老司机的本能强迫他冷静了下来,握紧方向盘。

可他的嘴就不那么听话了。

“妈了个巴子!鬼……有鬼啊!”

他发出了一声凄厉惨叫,猛地踩下油门。

车跟着他的动作加速,想要甩掉窗外的那东西,可那东西却远比老秦想象的难缠,不管他再怎么踩油门,那东西都如跗骨之蛆,紧紧缠住了他们。

甚至,咚咚,那东西开始敲起了车窗。

老秦终于受不了这刺激,手一抖,严重超速的的车子立刻失去了控制。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中,车窗外的那东西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他停下脚步,一挥手里拂尘。

本应因失控而一头栽进公路外深林里的车子忽然被一股平和的力量托起,悬在了半空之中。

“无量天尊。”

那东西——那位头戴绛紫色九梁道巾,银簪别顶,身穿绛紫色八卦仙衣,前后阴阳鱼,上绣乾三连、坤六断、离中虚、坎中满,腰系水火丝绦,双垂灯笼穗儿,脚下水袜云履一尘不染,手摆拂尘,身后背一口宝剑,须发皆白满脸仙风道骨样的老道士又叹了口气。

“我不就是想找人问个路?”他无奈地摇摇头,小声咕哝,“有这么难吗?”

没人能回答他,他便继续自说自话:

“鬼节将至,夜游司难免分身乏术,人手紧缺。也怪不得小鬼们会在这时候冒出来作妖,真是会挑时候。”

“小兔崽子,你可别真出事了。”

老道士抬头看天,目光深邃,嘴里喃喃:

“你爹马上就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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