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愚把江怜扶上了轿子。

江怜蒙着红盖头,只能看见自己脚下的一小块地方,就像挑着灯笼走夜路,灯笼虽亮,却也只能照出周身数米光明,再往外仍旧是一片黑魆魆的孤坟野地。

好在江怜早已习惯。

平时她不戴眼镜就这样。

三米外雌雄莫辨,十米外人畜不分。

况且还有李愚。

李愚的大手,好暖!

他一路牵着她,最后把她给安顿到了轿子上,没着急离开,而是压低了声音,凑到江怜耳边说:

“你在这儿待着,我去想想办法打听点消息。”

端坐在轿子里,跟个乖巧小媳妇儿似的江怜愣了愣,下意识掀开红盖头,问:

“你要去哪儿?”

李愚看着她,忽然笑起来:

“放心,我不会离开你太远,嗯,应该就在这支迎亲队伍里。”

江怜脸有点烫。

她急忙辩解:

“我、我可没怕,你该干嘛就去干嘛,别太在意我,反正这群红衣小人恐怕也拿我没辙。”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李愚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驴下坡:

“好,那我这就去了。”

说完他就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江怜又喊住他。

“怎么了?”李愚把头转回来问。

“你打算找谁打听消息?”江怜有点好奇,“这附近有能让你打听到消息的人?”

李愚摆了摆手,相当神秘地说:

“山人自有妙计。”

说完,他就放下帘子,转身离开。

……

安顿完江怜,李愚来到路边的绿化带,弯腰,从里面挑了块形状还算规整的石头,捏在手里。

所谓投石问路。

敢问路在何方?

李愚以为,路或许在那些红衣小人手里。

于是他背着手,手里捏着那块石头,慢悠悠靠近了先前向他们宣读法旨的红衣小人。

红衣小人最开始什么都没察觉,直到李愚走到了它身后,主动向它搭话:

“兄台,烦请指教——五方贞缘护法娘娘是哪尊大神啊?为什么在下之前从来都没听过?”

没成想,李愚这是热脸贴了冷屁股。

红衣小人闻言甚至都没看李愚一眼,更遑论回答他的问题。

李愚对此早有预料。

不怕红衣小人不开口,就怕红衣小人和饼头人一样,是这个黄粱梦的一部分。

黄粱梦的npc个个都呆板得像人机,只会按照预设好的那一套流程行动,完全没办法对话。

可红衣小人不一样,它刚一出现就向李愚和江怜宣读了法旨。

如果说李愚和江怜这边是野史,那么徐晨阳那边自然就是正史。

野史再怎么野再怎么史终究都没资格上桌吃饭,黄粱梦里的npc们也从不和野史交互,但红衣小人却认可了野史,这让李愚不得不对它产生怀疑——

它们会不会是从黄粱梦外边来的?

想到这儿,李愚默不作声地抬起了右手。

这只手里本应捏着他从绿化带里找来的石头,可在李愚将五指张开过后,躺在他手心的却是枚黄澄澄的元宝。

钱财迷人眼,就连鬼也难以免俗。

原本视李愚如无物的红衣小人眼珠子忽然转动起来,它瞧见了李愚手心的元宝,眼底迅速涌现出不加掩饰的贪婪。

这时,李愚把那只手迅速藏到了身后。

元宝跟着消失不见,死死盯着元宝的红衣小人也短暂清醒过来。

“元宝……”它低声说,“你……”

李愚淡淡一笑。

不动声色,眼疾手快的,他抬手就把那枚元宝塞到了红衣小人手里。

“这是在下孝敬您的。”他很懂事地说。

降妖除魔不仅有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

红衣小人立刻眉开眼笑。

它攥住那颗金元宝,放到耳边晃了晃,没听出什么响,又凑到嘴边,用烂牙咬了一口。

李愚依旧云淡风轻,似乎并不怕红衣小人拆穿他的把戏。

果然,就算上嘴咬了一口,红衣小人也没识破那颗金元宝的伪装,它笑嘻嘻地把金元宝揣进袖子里,再转过头时,不复先前的爱答不理,而是完全称得上热情洋溢:

“大人有何疑问?且尽管问小的,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愚便再度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五方贞缘护法娘娘是哪位大神,为什么我之前从来没听过她的名字?”

红衣小人虽然收了李愚的贿赂,但对那位五方贞缘护法娘娘,它依旧既敬又怕,不肯多言:

“娘娘向来隐居世外,潜心修行,世人不知娘娘尊号倒也正常,如若不是此番有人要向娘娘献祭,恐怕娘娘也不会派我等来此,为献祭做准备。”

李愚微微讶异:

“献祭?谁?献祭什么?”

红衣小人摇头,有些为难:

“这我怎么知道,大人,早知道我等也是刚刚到达此地不久,娘娘交给我等的任务也只有将二位带到大囍之地……”

说到这儿,它迟疑了下,又说:

“不过,我倒是还听说过另外一个消息,说不定就与此事有关。”

李愚下意识想催红衣小人说下去,可还没开口,他就看到了早已从红衣小人眼底肆无忌惮扩散到它整张面具上的贪婪之色——

描绘在面具上的粉彩画中,不知何时已张开了张血盆大口,正朝着他垂涎欲滴。

李愚懂了。

得加钱!

他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一声,接着冷冷斜睨红衣小人一眼。

可他脸上的冰冷似乎只是冬日暖阳下残存的冰雪,瞬间就融化成了春水。

“您等着啊。”

说完,李愚就把手收到背后。

他盯着红衣小人,一脸笑意,心里却在想:

老头传我的这道术我还是第一次用,也不知道究竟好不好使,不过谁让你这么想找我要钱呢?那我就给你钱——

他捏了个诀,在心里默念咒文,两指一搓。

无声无息,一枚银元宝出现在他手里。

其名曰:贪心财。

它的原形却不是路边绿化带里的石头了,而是人心中的贪婪,贪婪越盛,它就越沉。贪婪若无止境,主人若不愿放手,它就迟早有一天要沉得把主人压垮,永世不得翻身。

但主人要是及时放手,它便会将主人心底多余的贪婪杂念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使之道心通明,烦恼尽去。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李愚正打算把贪心财递向红衣小人,却又犹豫了下。

他跟红衣小人素不相识,倒好像没必要用这种走偏门的道术,略施小惩也就算了,万一失手害了人……不对,应该说害了鬼……

红衣小人却率先注意到了李愚手里的贪心财,还没等李愚下定决心,就一把抓过了那只银元宝,动作飞快地将之塞到袖子里。

“怎么才是个银的?”它甚至还抱怨了句,“算了,银的就银的。”

收了钱,它便果真开始办事:

“我听说,不久前,似乎就有人向娘娘献祭过一次,可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那人好像对献祭的结果不满意,娘娘就派我们来帮它再献祭一次……”

李愚皱起眉来。

不久前已经献祭过一次了?

难道说,幕后黑手制造这黄粱梦的目的就是向那位“五方贞缘护法娘娘”献祭?

而上一次献祭,幕后黑手似乎失败了……

想到这儿,李愚忽然心头一动,连忙追问:

“上次献祭大概是什么时候?”

红衣小人又沉默了。

它对李愚只是笑,眼睛却紧盯着李愚的手,一刻不肯移开。

不见兔子不撒鹰。

它还要钱!

这下李愚彻底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

好似,开香槟咯!

于是他又把手伸到身后,捏出两锭贪心财,爽朗地将之丢给红衣小人。

红衣小人连忙接住,挨个用耳朵听了用牙咬了简单验完真假之后,它几乎把嘴角咧到了耳根。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它谄媚地道完谢,给了个大概的时间:

“按红尘间的历法,大概是有半个月时间了。”

对上了!

李愚一凛。

徐晨阳的婚礼就是在半个月之前举行的!

这也就是说,他的婚礼果然是个圈套?是黄粱梦的幕后黑手一手导演了那场婚礼?

那贾雪呢?那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新娘呢?她又和幕后黑手又怎样的关系?

总不能……用回归性原理或者数字论证法,论证过来论证过去,最后论证出个“幕后黑手就是并不存在的新娘”,“并不存在的新娘就是幕后黑手”吧?

虽然不是没有可能,但这听起来也未免太……难道说那个并不存在的新娘就是由幕后黑手假扮的?

李愚逐渐收起愈发暴走的思绪,问了下一个问题:

“那祭品呢?你知道祭品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红衣小人依旧闭嘴不言。

它这次甚至主动向李愚伸出了手。

李愚同样预判到了它的下一步动作,因此它刚朝李愚伸出手,李愚就毫不犹豫地把三块贪心财丢给了它。

不是自己的钱,花起来就是不心疼。

可为了不让红衣小人察觉到异常,李愚还是装出了一副肉痛的表情,故意用带着点风雨欲来味道,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嗓音问:

“你最好别给我搞幺蛾子。”

红衣小人在这件事上倒真挺有职业道德,它回答每个问题都要收钱倒不错,但它的确没敷衍李愚。

“一颗真心,”它对李愚说,“给娘娘的祭品是一颗真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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