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的人总有故事难讲。

解开了绑缚后,傅春秋和师兄说了很多,虽然作为‘老钟计划’的一员,前监察保卫局的成员,他不该多说什么,这是作为情报人员最基本的素质,但在自己的上级面前他无需隐瞒什么,更不要说对方是他如同兄长般亲近的师兄了。

他有很无数的话想说,想将这些年的所见所闻、所念所想尽数倾吐给对方,可真正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那么多了……

沈星河也和他说了一些事情,当然,主要都是他问,对方回答,答的时候也强调了‘很多问题自己能答便答,不能回答的便不回答’。

战争结束后没多久,老钟计划的主要负责人便遭到北极星的猎杀,老钟计划的人员名单落入北极星手中,大批已经在参商星新政府与北极星获得安全身份的情报人员相继身亡,只有少数人得以幸免——这得感谢名单并非集中在一人之手,不然所有人都得被一网打尽。

傅春秋也是此刻方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在地狱边缘走了一个来回,如果当年有他名字的名单落入了北极星的手里,他就死定了——自己能活到现在,完全是侥幸而已……

由于北极星世界大战期间使用了诸多残暴手段对付参商星人民,加之以李日明为首的参商星西部政权犯下的那些无耻的卖国行径,参商星地下抵抗运动一时间风起云涌,各类抵抗组织相继成立,包括原参商星东部政权残余的军队建立的‘参商星解放阵线(解阵)’、原参商星情报机构牵线组成的‘参商星光复阵线(光阵)’以及海外东洲裔支持的‘参商星斗争阵线(斗阵)’、不堪北极星压迫的参商星西部人组建的‘参商星独立阵线(独阵)’、隶属于流亡南斗星的原参商星东部政府麾下的‘参商星民主阵线(民阵)’等几十个抵抗组织开始活跃在参商星科学院的土地上。

在抵抗组织活跃时期,北极星驻军每天都会承受伤亡,参商星的土地白天是北极星的天下,而夜晚就变成了抵抗组织的阵地。

抵抗组织在城市内针对伪政府和北极星驻军进行袭击,在野外建立游击区打击北极星的补给线和军事设施,在参商星民众中发动宣传,拉拢参商星政府内良知尚存的人为抵抗组织提供帮助,一时间令北极星人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但北极星人是不会退出参商星领土的,他们对于人世间种种苦难有着极其坚韧的忍耐力,能够承受极高的伤亡仍死战不退,他们坚定不疑的认为自己用血夺取的一切,敌人必须用血才能夺走。

北极星具有丰富的游击战与反游击战经验,在八月九日革命同盟掌权期间,如今这些北极星军队的前身在深山老林和冰天雪地里同革命同盟打了二十年的游击战,北极星院长二度掌权后,他们又持续清剿革命同盟的抵抗长达十年。

他们征调了大量熟悉南方天气环境、能够适应山林作战的士兵加以训练,有组织的迁移游击区的民众以及最重要的——分化抵抗组织。

虽然抵抗组织众多,又普遍以赶走北极星、打垮参商星伪政府作为目标,但他们的背景与诉求却不尽相同……

随着世界大战期间参商星东部政权的崩溃,参商星周围的各方势力都把手伸进了参商星的土地。

勾陈星渴望得到参商星东部的出海口,南斗星则试图通过‘易帜革命’扶持参商星内部亲南斗星人士掌权,而璇玑星则是试图在参商星这里推广他那套当地人并不怎么热衷的民族主义,至于太白星、开阳星、荧惑星之类的科学院只是不想看到北极星在自己卧榻旁高枕无忧,本着能给对方添堵就不让对方顺心的态度试图搞乱北极星在参商星的布局。

起初,抵抗组织们虽然规模不一,但还是能够团结在一起发挥彼此的长处,比如知识分子支持的民阵在宣传领域占有优势,而独阵因为主要集中在西部,能够提供许多的合法身份作为掩护,解阵保留着参商星军队留下的诸多军火以及有经验的职业军人,光阵依旧维持着战前的情报网络,斗阵可以弄来海外的资金援助,尤其是抵抗组织急需的各类紧俏物资。

可随着抵抗运动达到一个小高峰,抵抗组织内部的不和便随之而来,与其说是抵抗组织之间存在矛盾,倒不如说是‘驱逐北极星,推翻伪政府’这一目标开始让步于他们背后支持者的利益——人都是这样,只能共患难,不能同享福。

更何况,这个‘福’还没有‘享’到,所有人便已经为以后的事情做打算了……

正是这种‘好日子还在后头’的心态造成了抵抗组织的瓦解……

丰昌八月事件极大的刺激到了北极星,北极星开始加大清剿力度,通过策反抵抗组织人员,对抵抗组织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一时间,各个组织内部人心不稳,彼此相互猜忌怀疑,大搞内部清洗,原本试图将各个抵抗组织联合起来统一调度的‘抵抗司令部’在抵抗运动达到高峰时因为各方利益没有搞起来,在抵抗运动陷入低谷的时候也不见什么进展,甚至还出现了抵抗组织自相残杀的事情……

言及于此,沈星河还扯开衣领向傅春秋展示了自己身上的伤口,一道触目惊心的陈年老伤横贯他的前胸,几乎要将他开膛破肚。

看的傅春秋无比心痛,这伤口若是再深一些,师兄的命就不保了……

自己诸多师弟已经命丧沙场,师父和七师弟也与自己形同陌路,除了得以重逢的沈师兄,自己也没什么牵挂可言了……

“师兄,这伤口……”

“斗阵干的,这些境外势力的代理人最后还是露出了他们的真实面目,都已经沦为往事,多说无用。”

沈星河用衣服挡住伤口,目光依旧冷峻。

“我原本在‘人阵’那边,随着世界大战后,勾陈星右翼化加剧引起了一系列人事变动与内部清洗,其规模甚波及到了人阵内部,起初无休止的查通敌内奸,然后清查‘卢派分子’和‘芮派分子’,先是隔离审查,接着严刑拷打,最后变成了肉体消灭。”

“一面要反抗残暴如魔的北极星,一面还得应对自己人的猜忌和审查,尤其是像我这种可能有‘光阵’背景的人,根本就没有人愿意站出来真正保卫我们的土地,”

沈星河目光淡然,仿佛说的事情和自己毫无关系,但一旁的傅春秋却听的心惊肉跳,师兄说的轻描淡写,实际上不亚于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在北极星时曾看过一些关于北极星八月九日革命同盟的资料,虽然八月九日革命同盟与勾陈星的联合公社并非同属赤东党体系,但八月九日革命同盟自称是赤东党北极星分支西北急进会的继承者,他们在许多方面亦是惊人的一致。

北极星总是嘲笑赤东党‘内斗内行,外战外行’,傅春秋虽不以为然,觉得这只是北极星人以偏概全的讥讽言辞,但也不得不承认虚梁星东土复兴党在越山地区的行径、勾陈星对西部边民的所作所为乃至河鼓星的赤东党总部掌权后的一系列表现,其残暴程度丝毫不亚于如今的北极星独裁政权……

“我脱离了人阵,开始组建街垒组织,寻找那些真正愿意为参商星能够早日脱离北极星魔掌而战的人。”

“怎么?街垒组织是师兄建立的?”

傅春秋心中一凛,之前佟仁还和自己说起街垒组织相关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便遇到了街垒组织的人……

只是自己不会透露任何关于师兄的信息……像师兄这样的英雄才是参商星人最后的希望……

相比之下,自己不过是一个在北极星通过浪费敌人的白米饭来进行反抗的无用之人……

当自己吃白米饭的时候,师兄还在深山老林里风餐露宿,躲避着北极星的追踪。

当自己高枕无忧的时候,师兄则是晓行夜宿,无时无刻不在危险边缘保持警惕,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自己如今整日与伪政府的人为伍,在北极星人面前卑躬屈膝,而师兄却是为了让所有参商星人站起来不再受北极星和伪政府的压迫而舍生忘死……

他才是真正能让师父引以为傲的光耀门楣之人,在师兄面前,自己只是一条蠕动的蛆虫。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不然呢?谁还会冒认一个如今正在风口浪尖的抵抗组织?”

沈星河一向不苟言笑,他目光侧向一旁,看着墙上曾经的五口之家照片,喃喃自语道。

“抵抗运动的败落和人阵的经历让我明白了很多东西,靠境外势力的帮助是没用的,必须靠我们自己的力量,用我们的行动去唤醒参商星人的抵抗意志,如果不能唤醒人们抵抗的决心,任何武器援助、资金支持都将毫无意义。”

他目光转向傅春秋,虽然神情依旧冷淡,但在他的注视下,傅春秋精神一振,只等师兄继续说下去。

“傅师弟,今天将你作为老钟计划的一员启用,是希望你能为我们提供帮助,参商星人必须反抗北极星,只有反抗才是我们争取独立和自由的唯一出路。”

他凝视着傅春秋的眼睛,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被逐出师门后心中苦闷,但你若能为抵抗运动贡献自己的力量,我定能让师父允你重归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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