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归师门,这一直是傅春秋的心结。
虽然他是在最近才被师父逐出师门的,但在他投降北极星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默认自己被师父逐出师门了,只不过这件事是在最近才得到证实的……
师父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了,一向是眼里不揉沙,说到做到,绝不会与投降鞑子的人立于同一屋檐下。
尽管投降北极星非他本意,而是老钟计划的一部分,是上级的指令,但对他而言,动机如何其实并不重要,因为他不可能将动机原原本本的告诉别人来证明自己并非贪生怕死的投降之人——就算能说又如何,知道事情始末缘由的如今恐怕只剩师兄一人,任凭自己怎么说都无法让师父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并非出于私心。
想当初离开师门前往监察保卫局的时候,师父曾对自己叮嘱要遵从上级命令,不可受个人情绪所激而冲动行事,个人荣辱事小,民族兴亡事大……
这些话他一直记在心里,可偏偏投降北极星这件事背后正是上级的命令……
师父的叮嘱和师父的原则发生了冲突,自己到头来只能取其重,去其轻了。
此时此刻,听到自己的大师兄说有办法让自己重回师门,傅春秋心中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可他终是未能将这些话不假思索的说出口。
他害怕,害怕沈星河会提出像师父让自己杀死佟仁那样的要求。
他不是害怕佟仁,也不是担心自己打不过佟仁,更不是害怕杀死佟仁后会被北极星抓住千刀万剐,他只是害怕杀死佟仁会连累许许多多的无辜之人。
傅春秋在北极星待了这么多年,非常了解北极星人丧心病狂的程度,这些人里全是抽象怪、偏执狂与魔怔人,从头到脚透着暴虐与邪性,丰昌八月事件就是最好的证明,傅春秋当时在北极星亲眼看到了北极星记者的直播,当着全世界人的面,北极星在现场直播如何用机载集束弹药镇压游行人群,那场面真是惨不可言……
他不想让长桂也变成那个样子,或许别人认为死了一个佟仁无所谓,北极星政府不会为了这样一个少校去破坏和参商星的政治关系,但傅春秋不这么认为。
北极星政府的态度从来都是不可琢磨的谜团,你永远不知道他们的外交部下一秒会说出什么逆天言论,也永远预测不到他们的达朗古伊拉奇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用常理推断他们是会吃大亏的。
他沉默不语,目光打量着沈星河,想知道对方接下来会说什么。
沈星河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傅春秋心头一动,师兄是在表达对自己的失望吗?
“傅师弟,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沈星河摆弄着手里的相框,若有所思的望向头顶的灯光。
“我不会叫你去刺杀佟仁的,刺杀他对你而言需要冒着极大的风险,毕竟‘一刃千斩’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一刃千斩?
傅春秋心中微微疑惑,佟仁不是绰号‘雾鬼’吗?
回想之前听过的一些闲言碎语,他立时恍然,一刃千斩指的不是佟仁,而是易鸣。
想不到师兄对北极星情报掌握的如此详尽,连易鸣的绰号都了如指掌——据傅春秋所知,易鸣即便在北极星内部都是一个情报极少的人,关于他过去的事情全是谜团,就连一刃千斩这个绰号都少有人知。
“你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去做。”
他将相框丢给傅春秋,态度中透着果断与决然。
“你要隐藏好自己,在敌人的内部,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予我们帮助。”
傅春秋接过相框,看着上面的五口之家,他只觉得有些熟悉。
“情报支持吗?”
他之前已经隐约猜到了沈星河启用自己的原因,沈星河谈及抵抗运动的时候,由于多次受到背叛,他对于其他组织充满了不信任,自然也不会相信对方的情报网络。
他需要准确的情报,不是那种转过几手的情报,而是第一手情报,自己虽然只是长桂自卫局的副总队长,无论地位还是权力都算不得多么出彩,但自己能够接触到联合总部的人,可以获取来自联合总部的情报。
从师兄对自己在长桂的行踪了如指掌来看,师兄必然在参商星官方体系中拥有相关的情报网络,但以他的谨慎,肯定需要额外的情报网络提供情报来与他所获得的情报进行相互印证,以确保无误。
想明白这一点,傅春秋意识到自己肩上的担子究竟有多重。
自己背负的将不再是自己个人的生死,而是师兄乃至师兄身后一众参商星抵抗者的安危。
“是的,现在除了我们自己,谁都不能替我们从北极星手里夺回参商星,我们所能信任的唯有我们自己。”
沈星河转过身,凝视着傅春秋的双眼,他的眼中充满了沉着与力量,仿佛平静的大海一般,海面下蕴藏着波涛汹涌的暗流,随时随地都会爆发出惊涛骇浪般的强大气势,将眼前所见之物尽数埋葬在海面之下。
傅春秋记得自己许多年前与师兄一同习武,那时师兄的性子也是这样,只不过光阴似箭,如今的师兄在性格里更多了几分冷酷无情的态度——毕竟他面临北极星人时的心境和自己是不同的。
自己在北极星有着合法的身份,加之有着适应北极星环境的基础需求,在与身边人的交流时往往持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无论北极星人说起怎样的内容,都尽可能以平常心面对,很少主动表达自己的情绪,更不要说擅自发表意见了。
而师兄这些年一直在地下抵抗北极星的占领,加之抵抗组织的内部斗争,他所经历的、所承受的一切自然让他在面对周围人时有着强烈的戒备情绪甚至是某种敌意。
“加入我们,作为我们的一员,从北极星手里夺回我们的家园,到那时,我会亲自将一切对师父讲明,他定然会允许你重归师门,毕竟你是忍辱负重拯救参商星的英雄,他不会拒绝的。”
见沈星河态度如此诚恳,傅春秋知他所言非虚,他是师父门下最得意的大弟子,诸多师兄弟平日里一向以他为首,他是说一不二的人,从来没有欺骗过自己,他说能让自己重归师门就一定能够做到,自己对此深信不疑。
念及于此,傅春秋难掩内心激动,心绪激荡之下,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不禁颤抖起来。
“谢谢沈师兄,我傅春秋愿为参商星的民众赴汤蹈火,无论有何吩咐一定在所不辞。”
他说到这里,声音带着些微哽咽,向着沈星河伸出了手。
“不是为参商星的民众,而是为街垒组织。”
沈星河握住傅春秋的手,但只是攥住一瞬便即分开。
“街垒组织代表了参商星民众的意志,将会和北极星侵略者、参商星伪政府战斗到底。”
“嗯。”
傅春秋点了点头,向沈星河询问自己的任务,但得到的却是一个让他颇为意外的答案。
他暂时没有任务,只需要蛰伏待机,到时候自会有人联系他,给他相关的指示。
傅春秋本以为自己被‘唤醒’后,会有一系列情报搜集的任务交付给他,他也为此做好了心里准备,当被告知目前并无任务的时候,他心中涌现出一瞬的失望,只觉得自己没能立刻派上用场,没能立刻帮师兄的忙,挺失落的……
沈星河知他心中所想,告诫他莫要急躁,情报工作急不得,情报员的首要目标是保证自己的安全,其次才是提供情报,因为情报员不是消耗品,尤其是那些安插在敌人心脏的情报员更是如此,急于求成无异于饮鸩止渴,为了一时的情报优势而无视长远的情报获取渠道。
抵抗组织与北极星占领军的战斗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分出胜负的,尤其是眼下抵抗组织遭遇重大打击后四分五裂,更是要从长计议,只有一步一步调动民众的反抗情绪,不断提高北极星的占领成本,让北极星在这里每存在一天都要付出高昂的代价,这样才能在这场长期对抗中获得最终的胜利。
哪怕北极星人再残暴疯狂,再怎么盘踞在这片土地上作威作福,这片土地都是属于参商星人的家与国,永远不会改变。
傅春秋点点头,他认可师兄的话,就自己目前在参商星所看到的一切,北极星的势力已经在此扎根日久,单是整个长桂市便有诸多势力犬牙交错,在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险象环生。
一旦踏错一步便会深入万劫不复之地,若只是自己深陷险地也就罢了,只怕会耽误师兄的反抗大计,甚至牵连诸多无辜之人。
他深吸一口气,明确了自己所背负的使命,转身同师兄告别。
“这间屋子不可再来。”
“知道。”
傅春秋不是初出茅庐的新手,无论是过去在监察保卫局还是后来的观海特工学院,他都对于情报工作有着深刻的认知,沈星河强调的话他早就铭记于心。
但他最终还是对沈星河敬了个礼,这不仅是对师兄的尊重,也是对上级命令的回应。
“是。”
他将手中的相框放在一旁摆正,上面五口之家中的小女孩正是之前将自己带进小巷的那一个,真是人小鬼大。
“她是局外人还是知情者?”
“都不是,她是街垒组织的人。”
傅春秋一愣,目光重新转向相框。
“这么小的女孩也是我们的人?”
“她全家都被北极星杀了,早就无处可去,这间屋子就是她曾经的家。”
听着沈星河的话,傅春秋沉默不语,最终点了点头。
“谢谢你告诉我。”
“这都是你应该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