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的身形几乎跟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因此很难看得分明,不过拜如今这具崭新的身体所赐,江怜竟可以轻易看清它们里的每一位。
她已经好久没享受过这么清晰的视野了,自从高中近视了以后,她就必须得靠眼镜才能正常生活。
所以她又盯着那队小人猛瞅了几眼,才转头对身旁的李愚说:
“大概有二十多个,好像都挺矮的,脸上又都带着面具,最奇怪的是……”
“他们胸口都有个洞,对吧?”李愚用近乎纯黑的左眼盯着那支队伍,迅速接上江怜的话,“我也看见了。”
山鬼花钱开出的灵眼比常人肉眼要敏锐太多,依靠这只眼睛,李愚甚至能看到江怜都没办法看到的东西。
江怜知道李愚有类似的能力,所以一点都不吃惊,只迟疑着猜测:
“它们难道是来接亲的?”
“接谁的亲?”李愚眨眨左眼,使之迅速恢复原状。
“还能是谁的,”江怜没好气地抬起一只手,指指自己,“除了我,方圆十里以内你还能找到第二位新娘吗?”
李愚摇摇头:“不能。”
“那不就得了,”江怜语气复杂,“整个黄粱梦就只有我一位新娘,它们又是直奔这里来的,除了我,它们还能接谁?”
李愚听完重新转过头,把视线投向窗外的接亲队伍,同时默默拿起了剑鞘。
“这不对。”他说。
“不对?”江怜挑眉,“什么不对?”
“哪里都不对。”
李愚语气平淡地说:
“夜游司的情报想来不会有问题,出错的大概率是小区里的居民,所以徐晨阳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未婚妻,而既然他没有未婚妻,那这支迎亲队伍又是来接谁的?”
江怜想了想,回答道:
“万一那位未婚妻只有小区里的人能看到呢?这不也能说得通嘛——或许,在小区居民的眼里,那位未婚妻是存在的。”
李愚摇头:
“我更倾向于他们的认知被扭曲了,或者,用比较通俗的说法就是中邪了,有什么东西,或者不怀好意的人或鬼让整个小区的人都产生了幻觉,而徐晨阳的那位未婚妻,就活在他们的集体幻觉里。”
说到这儿,他忽然面色一滞。
“是制造了黄粱梦的那个幕后黑手?”带着点不解,他自言自语,“不对,如果是他的话,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为徐晨阳编造一位并不存在的未婚妻?”
江怜听了随口一说:
“因为好玩?”
她刚说完,李愚刀子一样锋利的视线就转了过来,停留在她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用抽象点的说法来形容,江怜简直觉得李愚的眼睛里要跳出只狮子。
那只狮子不仅要对江怜哈气,还要对她亮出尖牙利爪。
“……”
江怜不自觉就挪开了目光,没胆子继续跟李愚对视。
“我……小孩子不懂事,瞎说着玩的。”
她心虚至极地为自己辩解。
这说法理应说服不了狡猾的李愚,可让江怜意外的是,李愚居然真被说服了。
“下次别开这种玩笑,”李愚说过这句话之后摇了摇头,“有的人可能会闲着没事干做这种话事情折腾人,可有的人却不会因为贪图一时的好玩就做这么麻烦的事。”
“黄粱梦、未婚妻、到最后甚至扯上了夜游司和我。从小区里的异常被发现的那一刻起,这就已经不是件小事了,它败露的风险会变得无限高。”
说到这儿,李愚顿了顿,表情忽然有点无奈,语气也跟着变得微妙起来。
“一般来说,”他斜睨江怜,“应该不会有人只是为了好玩就愿意干这种蠢事才对。”
“?”
江怜心说牢驴你究竟在旁敲侧击暗示谁?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说出来!
可牢驴真要直接说出来,她恐怕又不一定乐意。
于是她只好装作什么都听不见,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略过了这个话题:
“如果不是为了好玩,那能是为了什么?”
李愚盯着装无辜的江怜看了会儿,视线格外意味深长地停在江怜脸上许久,直到把江怜看得如坐针毡,才终于挪开视线,学着江怜的样子装无事发生过:
“那可能性就海了去了,我不是说过吗?驱动一个人做出这些事的动机实在是太多了,况且咱们又没接触过那位幕后黑手……”
“真没接触过吗?”江怜对此持怀疑态度,“我觉得应该算接触过吧……就那个在门外偷窥咱们的鬼东西。”
李愚有点无奈:
“它究竟是不是罪魁祸首还得另说,就算它是,你能从它的行为逻辑里推断出它的作案动机吗?”
江怜听李愚这么说,竟真煞有介事地竖起根手指:
“诶!我懂了,那鬼东西一身黑,黑象征着胎儿在母体子宫里的颜色,再加上你刚走没多久它就迫不及待来找我了,这或许意味着在它的成长环境里,母亲这一角色长期缺位——”
综上所述,她得出结论:
“它有炼母癖!”
李愚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弗洛伊德何时来的?表面却不动声色。
“或许吧,”他随口敷衍了一句,“不过咱们现在显然不该关心这个。”
“那该关心什么?”江怜下意识问。
“该关心那支迎亲队伍,”李愚掀开窗帘的一角,透过那角孔隙窥视那队几乎要走到楼下的红衣小人,“你不是说了吗?它们恐怕是来接你的。”
江怜闻言立马瞪大眼:
“什么意思?李哥?你不会真要把我交给它们吧?”
李愚放下窗帘,把头转回来:
“如果要按正常流程走的话,接亲接亲,确实应该让它们把你接走。”
我超别!
江怜沮丧着脸,可怜巴巴地抬头看李愚:
“李哥,你可别忘啦!昨天你离开之后,那鬼东西立马就假扮成了你的样子来接近我,还妄想骗取我的信任,它它它对我就不安好心啊!”
“再加上这黄粱梦八成就是它搞出来的,楼下的接亲队伍肯定也跟它脱不了关系,你要是让它们把我接走了,那不就是纯纯送羊入虎口,送女骑士进哥布林窝?”
“不成不成,这不成。”
李愚听得不禁有些好笑。
他心想把你送到接亲队伍那儿是送女骑士进哥布林窝,那把你留在我这儿呢?
好像也差不多。
四舍五入,约等于派精灵出使兽人帝国。
你不会真觉得留在我这儿就一定安全吧?
当然,这些话他一个字儿都没跟江怜说。
他只是淡定地问江怜:
“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江怜愣了愣,迟疑片刻,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红嫁衣:
“呃……新娘?”
李愚又问:
“那我呢?”
江怜看了看李愚胸前的绸布大红花,还有他身上的红马褂:
“唔……新郎?”
李愚最后问:
“那接亲一般是什么流程?”
江怜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结婚当天,新郎去新娘子家,把新娘子接到婚礼现场?”
李愚便适时伸出手:
“那我们走吧?”
伸出手之后他又觉得稍稍有些不妥。
毕竟他和江怜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顶多也就只能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而男女之间那点破事,按老头的说法,就得“发乎情,止乎礼,藏于心”,还没到能这么随便牵手的地步……
他刚这么想,就感觉到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伸了过来。
微凉,纤细,像精巧且名贵的瓷器。
那只小手轻轻落在了他掌心,紧接着,江怜乖巧的回应随即响起:
“好的哦——夫君。”
最后两个字似乎带着点笑意,李愚下意识转过头,发现江怜已经把红盖头重新盖上了,只露出一点点下巴,任由他牵着手,似乎不管他把她牵到哪儿去,她都愿意。
妈的坏女人。
李愚忽然觉得自家老头确实是跟不上时代了,他那套东西真能用来对付江怜这种坏女人吗?
先怀疑,再怀疑。
所以李愚再无犹豫,他平静地抓紧了江怜的手。
在他看来,对付坏女人只能这样。
抓住,然后就不再放手。
哼,想逃?
……
牵着自家新娘子的手,新郎缓步走下居民楼。
楼下,迎亲队伍已等候多时。
这群红衣小人个个戴着面具——说是面具,倒不如说是个涂了五颜六色油彩的纸壳子——其中有个顶着格外大纸壳子,看起来似乎是领头的红衣小人。
它慢悠悠走出了队伍,来到新郎新娘面前,躬身作揖,不知是从哪儿取出一张黄纸来,面具下的声音似砂纸摩擦铜锣,念道:
"奉五方贞缘护法娘娘法旨——"
“时辰已到,恭请两位新人移驾大囍之地,共修连理,永结同心!”
“钦此!”
然后,小人飞快收起那张黄纸,分外殷勤地对新郎新娘说:
“时候不早了,二位,咱们赶快上路吧?”
“……”
李愚感觉到江怜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以作警示和询问。
可李愚自己也从来没听过什么“五方贞缘护法娘娘”。
他倒不慌,也捏了捏江怜的手,示意她放心,一切有他。
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
“好。”李愚从容不迫地对红衣小人应了声。
他决定裤裆夹算盘——走一步算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