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水打湿的街道散发着浓烈的花草树木气息，木棉花果有些还留在树上，它们已经到了暮年，衰败不堪，似乎就要死去。过了711，进入巷子，没走几步就见到了几日前王瑶所见过的观音像。它的确已经被岁月染上了痕迹，但香火依旧，显然是有人朝拜。也不知是哪户人家留下了果盘，几颗橘子看上去还鲜嫩多汁。

王瑶伸手去拿，陈芸就打了她的手。王瑶倒也不生气，只是吐了吐舌头退了回去。

神龛上的木头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腐朽，红色的漆面下甚至能窥见来自久远过去的铁钉。刚被雨水熄灭的熏香，还散发出气味。烧完的蜡烛在烛台上留下厚厚的烙印，一壶油看上去已经干涸多日。

林佳凑近查看有风化迹象的观音像，她问老狐狸是否看出了什么，老狐狸只是告诉她什么也没有。巴斯特围绕神龛走了六圈，她从头到尾认真观察，似乎只要那么做就能找出它与世界的联系。显然，那不可能。

王瑶小时候听说，想要吃圣象下的贡品就拜三拜祈求菩萨原谅。她还是馋那个橘子，于是照猫画虎地参拜了三次。她双手合十，低头参拜，连续三次之后，心安理得地拿走了她早就想要的橘子。

陈芸阻止不了王瑶，她知道，一旦王瑶定了主意就会实施，如果她不那么做就不再是王瑶。随着王瑶将橘子拿走，黑色的浓烟从神龛冉冉升起，让她们以为是什么起火了。霎时，雷声大作，雨倾盆而下。夏日的天空就是阴晴不定，雷暴等天气更是稀松平常。但若只是自然气象，少女们大可不必担忧。她们所见到的是一个半透明无形体的巨大黑影。它从一个排水管道开始膨胀，达到一层楼高左右才停止变大。那是什么没人知道，但它不怀好意绝对不假。熟悉的感觉让琦琦毛骨悚然，那天在烂尾楼视线又一次传来。这一次它来自高处，源自每一座屋顶，那里聚满了喜笑颜开互不相识的人，每一个都在凝视着琦琦，试图看穿她的一切里里外外。

不适感让雨水变得格外冰冷——不，应该说雨水已经结成了冰块，落下成了片片白雪。那不是夏季，而是冬季。每一次活动都伴随着刺骨寒流，每一次呼吸都发出阵阵白烟。冰雹，那是冰雹。激烈的雨变成了固态的冰，明明夏天才刚刚来临，冬天就好似要夺走才来不久的炎热。屋顶的人们跳起了欢快的舞蹈，为了天降甘露而寻欢作乐，一度大摆宴席。但他们没有食物，什么也没有。他们实在太蠢了，连没有食物都意识不到。他们张开大嘴，迎接冰或者雨，或者其他任何可以滋润喉咙的东西。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再也无法喝下哪怕一滴水，吃下一块肉。他们所吃下的一切，都会随着虚假的身体一落而下，去到那脏兮兮、常年无人打扫的城市屋顶。

该死，琦琦心想，手机里的警报说明了极端天气的到来。她知道，如果现在看手机，所收获的也只有魔法少女协会发来的催促要她赶紧过去。她知道，某种超越了她所能应付的能量正在以整座城市为中心扩散。有个极其强大且不愿意露脸的灵正掌握一切，她没空思考太多，因为无形体的怪物已经朝她们扑来。

林佳射出的子弹穿过它的身体，打在了墙上，显然看似是怨灵的怪物其实什么也不是。它就像是个水精灵，或者说史莱姆。它心智痴愚，无法自主，它被本能控制，被饥饿控制。它没有情感，连脑袋都没有。它发不出声响，就那样无声无息地向前挪动，活脱脱一副畜生模样。

琦琦弄不明白王瑶为什么能在危机当头的瞬间大摇大摆地吃下一颗橘子，但她丢掉的橘子皮很快就被怪物吸收吞噬。它用贪婪的体液融化了橘子皮，又在转瞬之间被饥饿感填满，向着王瑶她们冲去。被抓住将会面对什么样可怕的命运，琦琦是想也不敢想。她拉起巴斯特，下意识地朝着巷子深处跑去，王瑶、陈芸、林佳也很快跟上，向着深处奔跑。

那些盯着琦琦看的眼睛没有随着脚步而渐渐消失，它们越聚越多，似乎逐渐叛离理智与思想，本能占据了所有感受。似乎是为了生存饥渴到能吞下世间万物，它们甚至连同类身上的血肉都不忌惮，不愿意浪费哪怕一丝营养。它们一定寿命短暂，因为饥饿所带来的巨大新陈代谢正在一步步毁坏它们的心脏。那是生存环境的恶劣所注定使然，物资匮乏的年代吃饱饭与智慧就是不可兼得。

王瑶朝上看去，阴暗的天空像是回到了廊锡隧道。乌云之后一定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注视着大地。她想起了煤团，想起了鸟儿与它的熔炉。她一个踉跄向前倒去，一瞬间就像是一万年。不可思议的是，她从没有那么认真地看过地面，凹凸不平的水泥里面满是尘土与石子，一棵小草不知道为什么能在那里发芽，但马上就会被冰雹砸死。

王瑶摔倒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陈芸快步去搀扶王瑶，可还没等她来得及靠近，就看着王瑶被怪物整个吞下。那一瞬间，陈芸甚至忘记了哭，她一直等到琦琦将她拉走才落下了第一滴眼泪。她试着挣脱，却无奈于力量的差距怎么也无法离开。“你能干什么！？”琦琦质问她。

“我不管那么多，反正要死也得死在一起！”陈芸依旧试着摆脱琦琦的手。

“你疯了吗！？你真死了对我们、对王瑶一点帮助没有。王瑶也不是普通人，怪物拿她也没多少办法，加上煤团也不会让她死掉的。”

“我最怕的就是这个！你们各个都被煤团的外表所欺骗，都以为她是个好人，就像你们所有人一样。那么想就大错特错。”

“巴斯特知道她不是好人喵。”巴斯特说。

“你闭嘴！无论知道与否，都一样，依靠煤团就是这个世界最蠢、最不应该的事情。你们记得那只眼睛吗，4.5楼窗外的那只眼睛吗？那就是窥探世界渴望降临的怪物，不是别的东西，就是煤团。煤团才不是什么魔法生物，她从一开始就罪恶、最恐怖的灵。她先是夺走瑶瑶，然后夺走大城市，最后夺走整个世界。她会散发病毒，将不治之症洒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屠戮每一个渴求生命的人类。她想要大摇大摆地走在毁灭后的世界，不为别的，只因为它觉得好玩。”

“你这么想就大错特错，就如你所说，煤团期待的是毁灭是终结。若是那样她就绝对不会想要作为宿主的王瑶死在这里，她必须要做点什么，即使说那将要付出她自己巨大的代价也会那么做。的确，我承认煤团可能是我见过最强大的生物，但她的力量，至少现在看来还不足以达成你所说的那个结局。”

“不，不是的！”

“怎么不是！”琦琦指向已经停下脚步的怪物，“看啊，王瑶一点事情没有，连被溶去的衣服都被战斗服代替。”

“可我们该怎么办？”

“闭上眼，但不要祈祷。”林佳说。

“啊？”陈芸不解。

“怪物没有实体，因为那些看客才是真正的灵。”一块冰落在了林佳的脑袋上，让她额头上流出了血。然而她依旧矗立原地一动不动，坚定地说：“这可以证明我是对的了吧？”

“这根本就是胡闹吧！”

“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咬紧牙关，陈芸只憋出来一句：“没有。”

“那就听我的好了。”

熟悉的空间，熟悉的桌椅，熟悉的煤团。窗外下着冰雹，不远处有一头肥硕的**。它啃食着地皮、树皮，还有一切所见之物，一味向前，欲望无限膨胀。它看见什么就上去闻闻，能吃的就吃下，不行的就吐出来。它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脑袋撞上了一颗槟榔树。煤团靠在座椅上，一脸严肃地盯着屏幕，王瑶朝她靠近，朝她的耳边吹起了风。震颤之后，煤团背对王瑶，用触手锁住了她的脖子，呼吸的阻塞感让她红透了脸。煤团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眼睛里抱怨，王瑶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回答她的抱怨。王瑶抚摸起煤团的头发，却感觉在摸某种鱼类，她看向煤团总是在看的屏幕，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洁白而已。王瑶说：

“我可能要死了哦。”

煤团夹紧了触手，王瑶却无动于衷。

“██，████。”

“嗯，世事无常嘛。”

“██，████？”

“为什么？”

“████████宿主，█████死█。”

“涅槃是苦的止息‘苦灭’，即彻底断除一切导致痛苦的根源——贪欲、执着、无明等。它是烦恼的止息而非生命的毁灭。佛陀以‘无漏’无烦恼形容涅槃，是一种圆满的寂静。”

“说这些干嘛？”

“因为好玩啊，你觉得我要死了会怎么样？”

“究不可得以涅槃，定会落为饿鬼！”

“哈哈，那也不错。”

“████████。”

“什么？”

“装模作样，我还是帮帮你吧，看你怪可怜的。”

“哈，你会这么好心真是不敢想，但看上去已经不用了。”王瑶指着煤团面前的屏幕。“毕竟我也不是什么一个人打游戏的倒霉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