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脂白雾从窗纸的破洞溢进了少许,仿佛与翻译器的编码场一样无形地播布着,弥漫着足以驱散余热的苍凉,在冥冥之中传输了声音,告诉沃尔德莉:相比暂时的痛惨,永远活在当下的她更惶恐长久的、未知的别有来由。

夜止风息,无以畅游天际,她不寒而栗,纠结自己为何如此纠结。

“口粮跟种子是都发给那些村民了,可我们剩下什么呢?”

难道只剩一枚燃烧殆尽的烟蒂?

打猎?

在这饥荒之地谈打猎?

同情心和明哲保身的观念将她胡乱撕扯得要四分五裂,令其精神加倍损耗而迷惘不前,“说到底,我又不是真的天使啊,名不副实,成全不了任何人的期待。”

“……我辜负了爸妈。”她想,“早知道就不提‘从负一到零’这种晦气的话了。”

鞋头不安地刨挖着石地,烛火在眼瞳表膜沉浮,有点朦胧。两种机械般的运动渐渐地重叠起来,沃尔德莉的思绪就此打住,指尖恨恨地在床板上朝下烙显了一个烫印,虽然痕迹不算醒目,她也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举止,但仍立刻被一只抬起的手把住了腕管。

“迷茫很正常,你总要往天平的另一端支付代价的,它标注你思考的重量。”耳畔徘徊着沃尔德莉无意间蚊鸣似的幽怨,福斯特感受到,炽天使的体温自他血色稀薄的掌心溯洄了,为僵直的指关节化冻,他这才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来回馈她,“抱歉,能帮我取背包里的环……咳哼……环磷酰胺药瓶和矿泉水吗?”他的动作颤巍巍的,呼吸吞吐忽快忽慢,弯着腰,不得已靠手肘顶着床板挺起半身。

心不在焉的误听让沃尔德莉发了一会儿愣,等咳喘声震得她的心跳漏过半拍,一口凉气下意识倒灌入肺,她才回过神并急忙眨眼问道:“福斯特先生,你刚刚说的是帕伊?还有代价和思考?”话音方落,在墙边倚站的柯塔娜嗟叹着摇了摇头,抽出两指捋顺她洁白的耳羽,自荐一句“我替你拿吧”后便移步,开始捣腾屋角那个几乎空瘪的背包。

“给。”

“我大概需要睡一觉。”福斯特接过药,按剂量服用,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休息了。

悲戚业已固化作鼻翼两壑深陷的泪痕,半羊人拉姆怀揣失而复得的杂感,收着力拍打襁褓中的婴儿,体态缓起缓伏,步履柔曼地向沃尔德莉踱来,“你有什么心事么,孩子?”耐不住对方温和的语调,沃尔德莉扭过颈,瞪大了眼睛,恍惚间看见三月響曾在她脑海里投映的一双臂膀,跟此刻是何等相似——母亲安洁就是这样搂抱着沃尔德莉,笑面如花,接着父亲雅托夫也凑近了,用他像是裹着粗革的指头戳一戳她红润的脸蛋,逗笑之余藏着零星落寞:

“可惜我们快乐的小天使是个女孩,太娇嫩,没法继承我这些粗活。”雅托夫收起自己磨砂般的手,似乎无处安放,随即拎拽了肩窝中的裤带,使之正位,眼珠则瞥向了妻子郑重其事地发问,“亲爱的,你觉得她能行吗?”晨辉斜仄钻入窗棂,照出家具周围如轻纱悠悠扬升的细尘,把橙红的暖色覆在归家的三人身上。

他人的期待,是沃尔德莉内心最脆弱的“阿喀琉斯之踵”。

……

“咚咚咚咚!”突然掐断回忆的,是一阵匆匆的鸟喙啄木门的声音。

乍一惊得枪戟“嗙啷”摔地,赫·罗德连忙拖着跌跌撞撞的步子奔去松门栓,拉开门扉来高低端详,单瞟见披草篷的访客蜷躲在门框霾影里,逡巡迟疑了几秒,终于探出了盖着布兜帽的脑袋,以及圆溜溜的黑瞳仁,游移不定——肩上挎着一卷小指粗的麻绳,她先天畸形发育的右翅是少毛而光秃的,像一坨红粉色的萎缩肉瘤;其余部分的羽片泛着紫蓝的微冷光,然而这光驳杂不堪,经过夜色的衬托都暗淡无奇,恍如从羽根起就干枯到缺乏健康的鲜亮;泥浆沾满了蜡黄的脚爪,正在顺着重力的流势滑落。

躬着身的她张合鸟喙,喉间发出了断续的啼鸣,“我……我是温蒂,你们好……村民们很感谢你们的倾囊相助……我是代表他们来……”

“你的目的不只是这个吧?”赫·罗德撅起嘴筒嗷呜低语,马上识破了她扭扭捏捏的作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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