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只有神可以预料,它溶蚀的创口也只能藉由幻象来弥补。
这种缥缈的幸福当真是人们所祈盼的吗?
“那个……请把我……不,不!”温蒂脑子一热,赶紧扇动翅膀否认口误,甚至用力到挥掉了两支羽毛,才东瞄西瞄,面带羞涩地嗫嚅道:“其实……村民们要尽早播撒你们无偿赠予的种子,但今日急骤的雨却让田间积水潮湿,来不及排空,所以我们想求她帮忙。”解释完毕,温蒂微微侧过身,目光绕过了赫·罗德直飞向沃尔德莉,似是崇拜又似是春心荡漾,仿佛那三对抛洒碎金般流火的天翼在她心里刻入了思想钢印,刻入了小小的确幸。
“村民们真的指定我帮忙么?”语气夹带着一丝如履薄冰的局促,沃尔德莉敲了敲自己的锁骨,与温蒂对上视线,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温蒂忽然低下头闪躲,三簇宽扁的冠羽随之如掸子挥扫,“嗯……”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听着叫人提不起多少自信。
一直闭着嘴的亚狄乌拉从板凳上立起,在小约里瑟困惑的注视下,一晃眼就小碎步跑到了沃尔德莉的手边,拳头捏得很邦实,“沃尔德莉姐姐,我也要去!”她的记忆还遗留在马尼加西亚,如今半兽人似曾相识的境况化作掭顺的笔刷,蘸着墨,欲落未落地点染成了她眼眶中饱满的泪涡。苦涩和刺痛,她不能坐视不管。
沃尔德莉看着亚狄乌拉,看着她瘦小的身躯,看着她认真地将鬓角的卷发丝拨至耳后,好像母亲回应父亲之疑问的情形现身在了眼前:户外依旧明媚,太阳给絮状的林叶层钻破了许多窟窿,滤进来,曝出更加炫目的晕彩,犹如冰花沾覆在天使的金色光环上,“这世界上并不单有沃尔德莉一个人。”安洁在宝贝女儿的眉心啄下一吻,微眯着轻笑,意味深长地跟雅托夫呢喃道。
而“其他人”此刻正站在这里,其自我意识绝对地异质于沃尔德莉,其绝对的确定性只会实现为平等独立的自我意识间的互相承认,而不是主奴关系的重演。
沃尔德咬定发颤的唇瓣,半蹲了身位,双手扶持亚狄乌拉肩峰的外缘,绿得荧亮的瞳孔在她脸上游走一阵后,才从复杂的心绪中回味过来,解开那围巾的捆结,任凭末端流苏柔滑的质感于指缝间穿行——终于,在这时候,又有晚风携雾吹入门窗,吹起附着在木制建筑上的陈旧味道,只惜吹不来树洞内应有之鸣虫的喧嚣声,也吹不来枝梢的鸟儿往常不甘寂寞的兀自引吭高歌:“谢谢你愿意协助。”沃尔德莉将她的围巾在颈周缠绕了几圈再垫紧实,换成不那么蓬松的系法,像一对短而弯翘的兔耳朵垂挂着,她倒悬的生命啊。
“我们现在就出发喽?”手臂交叉住沃尔德莉的脖子蹭了会儿额头,腾过身,亚狄乌拉撂下一句简短的敦促,便朝门口的方向赶,火急火燎去追问杵在门楣底下的温蒂,“姐姐,请为我们指路!”霎时间,侧身避让这名人类小女孩的,赫·罗德嘴角处有了一抹浅显笑意,他连拍四五次温蒂的后背,正朝她的听孔窃窃私语:“我带他们去吧,你可以留在这屋里熟悉熟悉新面孔。”
暗自怨怼着赫·罗德“这匹狡猾的老狼”,愠色依稀涌至温蒂的眉眼,她果然落进了激将法的陷阱,使茫茫白的内眼睑翻覆起来阻隔尴尬,脚爪一踮一踮地迈近沃尔德莉,“我想问问你……在天空展翅翱翔是何滋味呢?如果我说,为了弥补和同类的差别,我只能通过把自己吊在房梁上体验这种奢侈,你又会怎么看待?觉得滑稽?还是不可理喻?”她已坦白了一切,坦白了对沃尔德莉的羡慕,因为炽天使,比被绳索束缚的自身、比任何平凡的鸟儿都闪耀无数倍。
她卑微。
她走火入魔。
她渴望飞得更高!
由苦受虏掠的饥饿的盆地起步。
飞翔,唯有飞翔堪称一首诗。
……
柯塔娜不知不觉间瞧了眼两旁冗余的肢体,若有所思,梗塞着未倾诉的感想或被他人一语中的。
“我……我……”沃尔德莉心里“咯噔”震了一下,音量愈压愈低,几乎消融在了她模糊的吐字和期待的绝对阴影之内,化作火炭炙烫舌根,继而从热源散布到整张脸,烧至彤红——她思寻得过于辽远无际了,良心告诉她,那些冒犯性的、羞耻的词汇必是不该说出口的,行在常路上的人们也必是不该臆想非-常人之欲求来娱乐自己的,可优越一经展开便再打扫不干净,只敢努力抑制,“风!是扑面而来的风!”
鹰击长空,逆流直上。
温蒂的触觉,体表每一片闭敛的羽毛,却无一者知晓风能抵达多么迅疾的境界,她遗憾地点点头,“这样吗……我明白了,你们赶紧去田地帮忙吧。”
于是,赫·罗德、沃尔德莉与亚狄乌拉三人来到了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