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典记来得正好。"袁天罡的白须糊了满脸雨水,手中星盘却稳如泰山,"紫微星突生异芒,正需命格至阴之人镇场。"我盯着他道袍下露出的鹿皮靴尖,突然想起前世算命瞎子也是这般骗走我三个铜板。
武则天从北斗七星的铜枢后转出,玄色祭服上金线绣的百凤朝凰图被电光映得活灵活现。她指尖抚过浑天仪上那道新添的裂痕,突然将我拽到玉衡星位:"站这,别动。"
"陛下这是要拿臣祭天?"我扯着湿透的祭袍打趣,后腰突然贴上冰凉的铜兽——是头缺了角的斗木獬。武则天鎏金护甲卡进獬豸断角处,竟从机关里抽出血色丝帛:"李卿的玩笑,倒比钦天监的卦象还准。"
袁天罡突然摇动星盘,暴雨在铜仪表面凝成诡异的水纹。我望着天枢位浮起的"双凤逐日"卦象,忽然发现那轮赤日纹路竟与心口烫伤疤如出一辙。
"来了!"老道嘶吼的刹那,紫微星爆出妖异蓝光。我怀中龟甲突然发烫,裂纹如活物般攀上手腕。武则天猛地将我推向浑天仪中央,祭袍后领"刺啦"裂开,露出未愈的箭伤。
剧痛中,我瞥见浑天仪底部暗格弹开,露出半卷泛黄的《推背图》。袁天罡的桃木剑突然劈来,剑锋却在离我咽喉半寸处转向,挑飞了武则天发间九鸾钗。
"陛下小心!"我扑过去时,那钗子正巧插进浑天仪裂缝。齿轮咬合的轰鸣声里,紫微星竟在雨幕中投下两道凤影。武则天突然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龟甲裂纹上:"以孤之血,续汝之命!"
灼痛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我恍惚看见七岁的自己蜷缩在慈幼局角落,而玄衣少女正将炭火盆踹向施虐的嬷嬷。她转身时露出的烫伤疤,此刻正与我胸前的疤痕共振发烫。
"醒醒!"武则天染血的掌心贴上我天灵盖,"李昭阳,你敢死试试!"我望着她第一次失态的面容,突然发现她眉心的花钿裂成凤尾形状——与《推背图》上的预言图一模一样。
浑天仪轰然倒塌时,我抱着她滚进观星池。锦鲤惊跃间,她发间金步摇缠上我束胸布,活像月老祠那理不清的孽缘红线。我摸到她后颈处细密的旧鞭痕,竟与我背上养母留下的疤痕分毫不差。
"陛下当年..."我泡在冰冷的池水里发抖,"也在慈幼局..."
"嘘。"她将龟甲碎片塞进我齿间,"含住了,镇魂的。"我尝到血锈味里混着的杏仁香,突然想起前世咽气时含着的苦药——原来轮回百转,喂药人始终是同一双手。
五更鼓响时,我瘫在值房榻上研究断钗。碧桃突然捧着药碗冲进来:"娘子快喝,陛下亲手煎的..."我盯着碗底未化的金箔,突然认出这是浑天仪上剥落的镀层。
暴雨拍窗的间隙,我听见武则天在隔壁训斥袁天罡:"...双凤卦象既现,就把你那套男尊女卑的屁话咽回去!"瓷瓶碎裂声里,她甩出的龟甲正巧嵌进我窗棂,裂纹组成个歪扭的"囚"字。
我摩挲着枕下的破布偶,突然发现夹层里藏着片发黄的纸笺。就着烛火细看,竟是永徽四年的慈幼局名录——"武照"的名字旁,赫然画着个梳双丫髻的小丫头,怀里抱着个针脚歪斜的布偶。
我盯着慈幼局名录上的"武照"二字,浑天仪倒塌的轰鸣仿佛又在耳畔炸响。烛火突然爆出朵灯花,将小像怀中的布偶影子投在墙上——那针脚走向竟与前世养母缝在我衣襟内的护身符分毫不差。
"李典记好眼力。"武则天不知何时倚在门边,发梢还滴着观星池的水,"这布偶里塞的可不是寻常棉絮。"她指尖寒光闪过,我怀中的破布偶瞬间裂开,飘出几片焦黑的龟甲残片。
我本能地后仰,后脑勺撞上博古架。定窑白瓷瓶摇摇欲坠时,她广袖一卷稳稳接住:"慌什么?孤若要灭口..."鎏金护甲刮过我胸前的烫伤疤,"三年前就该把你埋在幽州雪原。"
瓷瓶突然被掷向窗外,碎裂声惊起宿鸟。我望见袁天罡的道袍在树影间一闪而过,他手中的桃木剑正滴着朱砂——与浑天仪裂缝里的血迹同色。
"陛下早就知道..."我攥着龟甲残片的手发抖,"臣是慈幼局那个..."
"嘘。"她突然含住我耳垂,舌尖卷走将坠的血珠,"你七岁那年往嬷嬷茶里掺巴豆时,孤就在窗边看着。"沉香气息混着血腥味,竟让我想起前世偷喝养母药酒后的眩晕感。
更鼓响过三声,她拽着我穿过密道。夜明珠映出墙上新刻的"正"字,朱砂还未干透。"这是第一百三十八个。"她指尖抚过刻痕,"李卿猜猜,前头那些都去了哪?"
我盯着青砖缝里半片带血的指甲,突然认出这是尚宫局王嬷嬷的蔻丹色。胃部翻涌间,武则天突然掐住我下巴:"怕了?"鎏金护甲陷进皮肉,"当年你被按在冰窟窿里时,眼神可比现在亮得多。"
记忆如潮水涌来——原来八岁那年的"失足落水",是为掩护她躲避追兵。难怪重生后一见冰面就腿软,竟是肉身残留的忠勇。
密道尽头是间冰室,四壁挂满青铜面具。武则天掀开第七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暗格里躺着卷《推背图》真迹。泛黄的绢帛展开时,双凤逐日图旁赫然添了行批注:"天授九年,日月同辉,牝牡双凰共御极。"
"袁天罡这老匹夫..."她冷笑撕碎绢帛,"改得了卦象,改不了天命。"碎帛落地成灰的刹那,我腕间凤囚铃突然自鸣,奏的竟是《霓裳羽衣曲》末章。
我踉跄着扶住冰墙,掌心触及处忽然显出血字——是前世孤儿院墙上用炭灰写的"活下去"。武则天突然自背后拥来,玄铁护心镜贴着我震颤的脊背:"李卿的心跳,吵得孤头疼。"
"陛下不若..."我转身欲挣,唇瓣却擦过她眉心裂开的凤尾花钿。鎏金脚链应声而响,十二枚金铃在冰室中撞出漫天星斗般的回音。
子夜时分,我缩在值房拆解布偶残片。碧桃突然撞开门,怀里抱着个鎏金妆奁:"陛下赏的!"掀开盒盖刹那,我望见躺在锦缎上的半枚虎符——与三年前突厥死士身上那枚严丝合缝。
妆奁底层藏着卷婚书,男方署名处晕着团陈年血渍。我蘸水化开些许,竟显出"李昭阳"三字的轮廓。朱砂小楷在烛火中明灭:"日月凌空,山河为聘。"
窗外忽起喧嚣,我推开窗棂,正见袁天罡在庭院烧龟甲。火舌吞没裂纹的瞬间,暴雨骤降,焦黑的甲片竟在积水中拼出"武瞾"二字。老道惊慌踩踏的脚,与前世养母碾碎我护身符的动作重叠。
"在看什么?"武则天湿漉漉的臂膀环上肩头。我反手抓住她腕骨,将虎符按进她掌心:"陛下要的,从来不是傀儡。"她腕间东陵玉镯应声而裂,露出一截暗红的同心结——用我与她各一缕发丝编就。
更漏声里,她突然咬破指尖,在我心口烫伤疤上补画了枚凤目:"李卿可知,当年那盆炭火..."血珠渗入肌肤的灼痛中,我听见她几不可闻的叹息,"原是冲着孤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