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典记可要仔细挑,"马监阴阳怪气地递来把银刷,"陛下指名要那匹青海骢。"我盯着马厩里尥蹶子的黑旋风,突然想起前世孤儿院那匹总抢我饭盆的枣红马,连鬃毛打结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掌心旧伤在缰绳摩擦下渗出血珠,我鬼使神差地舔了口,咸腥味刺得太阳穴生疼。前世被养母按在洗衣板上抽打的记忆突然翻涌——那时我也是这般跪着数地板裂缝,直到血珠把裂缝填成红线。
"发什么呆?"武则天不知何时出现在厩栏外,玄色骑装衬得腰肢比马鞭还利落。她突然扬鞭扫落我肩头的草屑,鞭梢卷着块杏仁糕递到唇边:"午膳没吃?"
我别过头,后槽牙咬得发酸。前世饿极偷馒头被当街殴打的记忆作祟,胃部条件反射般绞痛起来。她低笑一声,鎏金护甲掐开我下颌,硬将糕点塞进来:"孤养的鹰,饿死岂不丢人?"
青海骢突然扬蹄长嘶,我本能地扑过去勒缰绳。束胸布在剧烈动作下绷断两扣,冷汗浸透的诃子裙贴着脊背,凉得像前世漏雨的屋檐。武则天却策马逼近,马鞭挑起我松散的前襟:"李卿这身量,倒比初见时长开了些。"
我慌得去捂胸口,却被她勾着腰带上马。青海骢的体温透过薄纱传来,竟比孤儿院那床破棉被还暖和。"抱紧了。"她突然挥鞭,疾风刮得我眼泪直流,"摔下去可没人给你收尸。"
马鞍硌着大腿旧伤,那处疤是前世替养弟顶罪时被烟头烫的。武则天突然按住我颤抖的膝头:"疼就喊出来。"鎏金护甲陷进皮肉,刺痛反而压下了幻痛。我盯着她后颈碎发在阳光下泛金,恍惚间竟与记忆里养母染坏的黄发重叠。
围场柳林闪过白影的刹那,我条件反射地勒缰。武则天顺势后仰,后背贴上我狂跳的心口:"怎么?李卿连野兔都怕?"
"是...是兔子啊。"我干笑着松开缰绳,掌心黏腻不知是汗是血。前世被养母锁在漆黑阁楼的记忆突然复苏,那时我也总把风声听成脚步声,把月光当成人影。
马球队列经过时,我正盯着武则天腰间晃动的狼牙坠出神。这饰物与三年前突厥死士的一模一样,却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暖玉光泽。"想要?"她突然扯断皮绳扔来,"拿你束胸布换。"
我手忙脚乱接住狼牙,齿尖正巧抵住掌心旧伤。血腥味漫开的瞬间,青海骢突然人立而起——束胸布彻底崩开的失重感,与前世坠下阁楼的记忆完美重合。
"低头!"
武则天的厉喝惊醒了我。一支鸣镝擦着耳际飞过,将我松散的发髻钉在柳树上。金钗玉簪叮叮当当落了满地,发丝垂落肩头的触感,竟像极了前世渴望的长发及腰。
"陛下小心!"我本能地旋身将她扑下马背,十二破裙缠住两人滚进草丛。她发间金步摇深深扎入我肩窝,疼得我眼前发黑,却莫名想起孤儿院窗台上那株总刺伤我的仙人掌。
"李昭阳!"她第一次喊我全名,鎏金护甲撕开染血的裙摆,"你当自己是铁打的?"我望着她难得慌乱的眼神,突然发现她眉毛描得不对称——右边眉峰比左边高半分,像极了前世我偷用的第一支眉笔。
羽林卫的脚步声逼近时,我鬼使神差地抚上她眉骨:"陛下这里..."指尖的血染红黛青,将她画成个滑稽的花脸。她竟没动怒,反而咬破指尖点在我眉心:"礼尚往来。"
温热血珠滑落鼻梁时,我忽然想起孤儿院除夕夜的那碗红豆粥。养母难得没加石子,我却烫得满嘴水泡——原来极致的温暖,总是伴着疼痛。
"还能走吗?"她起身时裙摆扫过我唇畔,血腥味混着沉水香。我撑着柳树想站起,却摸到树皮上的陈年刻痕——歪歪扭扭的"昭阳"二字,竟与前世孤儿院后院的字迹如出一辙。
武则天突然将我打横抱起,惊得我揪住她前襟:"陛下!这不合规矩..."
"规矩?"她踹开寝殿门,"孤就是规矩。"我被扔进温泉池时,腕间脚链撞出串乱音。她解开发髻俯身逼近,湿发垂落在我渗血的肩头:"李卿可知,你忍痛的模样..."鎏金护甲刮过咬痕,"最让人想弄碎。"
雾气蒸腾中,我望着她锁骨处晃动的狼牙坠,突然发现内圈刻着行小字——"永徽四年腊月初七"。那正是我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的日子。
温泉的水雾漫过眼皮时,我恍惚又回到了前世那个漏雨的阁楼。只不过此刻抵在腰间的不是霉烂的草席,而是武则天腕间冰凉的鎏金护甲。
"别动。"她蘸着药膏的指尖按在我肩头箭伤处,"这药掺了楼兰尸虫粉,乱动会烂穿琵琶骨。"我盯着水面漂浮的狼牙坠,突然发现永徽四年的刻痕旁还有行小字——"洛阳慈幼局"。
"陛下怎么会有..."我话音未落,她突然将我按进池底。硫磺水灌入鼻腔的灼痛中,我听见羽箭钉入梁柱的闷响。浮出水面时,她湿透的襦裙紧贴身躯,竟比我更像从幽冥爬出的艳鬼。
"更衣。"她将玄铁护心镜抛来,镜面映出我锁骨处新添的牙印,"孤的凤凰,就是死也得体面。"我握着护心镜的手一颤,前世被养母扯烂的破袄子突然浮现在眼前——那日她骂我"赔钱货",却在我冻昏后偷偷补了块新棉。
马球场上的欢呼声浪里,我数着被束胸布勒出的第十二道红痕。武则天突然策马贴近,马鞭卷走我欲坠的玉步摇:"等会儿接不到球,孤就让你戴着这玩意绕场爬三圈。"
"陛下不如直接给臣套个马嚼子。"我扯着缰绳回嘴,却在瞥见她腰间晃动的杏仁荷包时喉头一紧。前世饿得啃树皮时,隔壁阿嬷常偷塞给我这样的油纸包。
开场鼓响的刹那,我错觉自己变回孤儿院那个抢馒头的野孩子。马球如流星般砸来时,我本能地俯身去接,束胸布却在此刻彻底崩裂。金线牡丹擦着武则天耳畔掠过,在她颊上刮出丝血痕。
"好胆色。"她抹去血珠轻笑,染红的指尖在我唇上重重一碾,"这局若输了..."鎏金护甲突然刺破我大腿旧伤,"孤就把你的小秘密刻在朱雀大街上。"
剧痛反而让我看清马球轨迹。俯冲夺球的瞬间,十二破裙缠住青海骢前蹄,我借着巧劲旋身,竟用金丝披帛将球兜进球门。欢呼声炸响时,我正巧跌进武则天怀里,她心口的温度透过玄铁护心镜,烫得我脊椎发麻。
"赏你的。"她将杏仁荷包塞进我诃子裙,甜香混着血腥味直冲鼻腔。我捏着块糕点迟迟未动,前世被养母下药卖进黑窑的回忆翻涌而上。
"怕有毒?"她突然咬去半块,唇齿间碾碎的杏仁渣落在我掌心,"孤若要你死..."鎏金护甲划过颈间跳动的血脉,"定会亲自动手。"
场边忽起骚动,突厥使臣的苍鹰俯冲而下。我本能地甩出狼牙坠,暗器手法竟是前世跟街头卖艺老汉偷学的。苍鹰哀鸣坠地时,武则天突然扣住我手腕:"这招饿鹰扑食,跟谁学的?"
"天生就会。"我梗着脖子答,却见她眸中闪过我撞破养母偷情那晚的同样神色——那种发现猎物另有獠牙的兴奋。
庆功宴上,我缩在角落数琉璃盏的裂痕。武则天醉醺醺地倚过来,九鸾钗歪斜着插在我发间:"李卿可知...孤第一次见你..."她指尖点着我心口,"这儿跳得像个要炸开的炮仗..."
我望着她晕染的胭脂,突然发现这女人连醉态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就像前世那个总给我剩饭的厨娘,嘴上骂着"赔钱货",却次次把肉埋在饭底。
更鼓响过三声,她突然将我拽进密道。夜明珠冷光里,我望见墙上密密麻麻的"正"字刻痕,最新一道还沾着朱砂——正是我入宫那日。
"这些是..."我指尖发颤。
"孤养过的鹰。"她抚过那些刻痕,"有熬不住的,有反咬的..."鎏金护甲突然掐住我后颈,"你说李卿会是第几个逃兵?"
我盯着她瞳孔里摇晃的烛火,忽然想起孤儿院除夕夜的蜡烛。养母说"凑近些暖和",却故意把蜡油滴在我手背。而此刻武则天掌心的温度,竟与那灼痛异曲同工。
"臣不会逃。"鬼使神差地,我握住她欲撤走的手,"陛下这里..."指尖按上她掌纹断裂处,"还欠臣一支金步摇。"
暗门乍开时,月光泼了她满身。我望见她睫毛上凝着的水珠,忽然希望这场驯服永无止境。就像前世那个总挨打的野孩子,终于等来句"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