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冷泉边数第七十三颗鹅卵石时,终于确认尚宫局在整我——这劳什子"冰肌玉骨养颜法",分明是给鲤鱼准备的酷刑!

"李典记再泡半个时辰,"曹尚宫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肌肤便能如新剥鸡子般滑嫩。"我盯着手臂上冻出的鸡皮疙瘩,心想这要是新剥鸡子,那得是刚从雪地里刨出来的。

水波突然晃了晃,我猛地把束胸布往上提了提。自从上次温泉事件后,这该死的缠金布遇水就发紧,活像条水蛇往骨头缝里钻。水面倒影忽然多出抹玄色,我抄起岸边香胰子就砸——

"呯!"

武则天偏头躲过,香胰子在岩壁上炸成朵白莲。她赤足踩在冷泉石阶上,丹蔻染的脚趾甲比池中红鲤还艳三分:"李卿好雅兴,把沐浴弄成水匪劫船。"

我缩进泉眼冒热气的地方,金铃束腰卡在肋骨间叮当乱响:"陛下恕罪,臣以为..."话没说完,她突然扯开鲛绡帘,春日暖阳劈头浇下,我这才发现她只穿着素纱中衣,锁骨处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冷泉养颜,孤看是暴殄天物。"鎏金护甲划过我肩头,"这般好皮囊..."她指尖所过之处,遮瑕膏遇热化开,喉结在粼粼波光中若隐若现。

我慌得去抓岸边的玉簪,却摸到个温热的物件——是上回那支中空银簪!武则天突然俯身,湿发垂落在我颈侧:"李卿藏凶器的习惯,倒是数年未改。"

水面忽然泛起奇异的金纹,我低头看见鎏金脚链正在发光。糟了!这玩意遇热会响《霓裳羽衣曲》!正要潜水解链,脚踝突然被她攥住,整个人被拖向温泉池方向。

"陛下!"我扑腾得水花四溅,"臣的束胸布..."金铃束腰应声而断,缠金布像条苏醒的蟒蛇,层层叠叠散开在水面。

温泉雾气模糊了武则天的眉眼,她指尖点在我心口箭伤:"三年前幽州那支鸣镝..."牡丹花瓣突然贴上伤疤,"李校尉的箭若再偏半寸,今日这池水就该染红了。"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她竟连我化名从军的事都查得到!水雾凝成珠挂在她的睫毛上,眨动时像含着星子。鬼使神差地,我竟数起她眼尾细纹,比尚服局的工笔花鸟还精致。

"陛下当年..."我喉咙发紧,"也在军中安插了眼线?"

"何须眼线。"她突然撩起衣袖,臂弯处赫然有道箭疤,与我后腰的伤如镜像对称,"李卿的箭法,孤可是亲身体验过。"

水面金纹突然剧烈波动,鎏金脚链发出清越鸣响。我这才发现两人的伤疤在波光中竟拼成完整的凤凰纹,而她腕间东陵玉镯的裂痕正巧穿过凤眼。

温泉突然沸腾般翻涌,我本能地后仰,却被她扣住后颈拉近。十指相缠的瞬间,《霓裳羽衣曲》从脚链流泻而出,惊得池中锦鲤争相跃出水面。

"别动。"她衔住我耳坠的珍珠,"当年你射落孤的发冠,今日便赔一曲霓裳舞。"热气呵在耳后,我惊觉束胸布已完全散开,金线牡丹浮在水面,正巧遮住胸口。

更糟的是鎏金脚链开始发烫,乐声随心跳加快变得急促。我想起朝露说过这玩意能测谎,此刻却觉得它分明在测量我脸颊的温度。武则天忽然轻笑,将我的手掌按在她心口:"李卿听,孤的心跳可配得上你的节拍?"

掌心下的跳动沉稳如战鼓,而我腕间的金铃早已乱不成调。她忽然掬水淋在我锁骨,水珠顺着胸膛滑落时,我竟想起幼时在终南山见过的冰瀑融雪。

"陛下!"我猛地挣脱,后腰撞上池中玉雕的赑屃。神兽口中含的夜明珠骨碌碌滚落,武则天突然旋身去接,素纱中衣被水浸透,后腰处竟露出与我如出一辙的箭伤。

水雾氤氲中,她背对我举起夜明珠:"李卿可知,赑屃负重千年..."湿发蜿蜒在雪背如同墨迹,"是为等一颗心甘情愿的明珠。"

我突然发现池底铺满带字的鹅卵石,最近那颗赫然刻着"天授三年二月廿七"——正是我顶替朝露入宫那日。水面飘来片牡丹花瓣,背面朱砂写着"酉时三刻,太液池东"。

未及细看,外头突然传来碧桃的尖叫:"走水了!"我趁机抓过岸边的素纱披风,却听见武则天带笑的低语:"李卿裹胸的手法,倒比射箭时娴熟许多。"

我攥着湿透的素纱披风冲进浓烟时,终于明白碧桃说的"走水"是何等盛况——尚服局三十六个绣娘正围着冒烟的鎏金香炉跳祈雨舞,活像群扑火的彩蛾子。

"让开!"我抄起廊下备用的冰鉴往火源砸,却见武则天施施然倚在门框上啃西域甜瓜。玄色裙裾分毫未损,倒是发间九鸾钗沾了点灰。

"李卿救火的架势,"她吐出颗瓜子,"倒比胡旋舞还热闹。"我盯着她脚下那滩可疑的水渍,突然发现这"火情"根本是冰鉴遇热腾起的水雾!

手腕突然被鎏金护甲扣住,她指尖还沾着甜瓜汁:"孤带你去看真正的火。"我踉跄着穿过回廊,束胸布在奔跑中彻底松散,金线牡丹歪斜着挂在腰际,活像条被浪头打蔫的海藻。

太液池东的柏树下竟真燃着堆篝火,焰心泛着诡异的青紫。武则天信手将甜瓜皮抛进火堆,爆开的火星在空中拼成凤凰纹样:"三年前幽州军营的篝火,可比这旺得多。"

我后腰箭伤突然刺痛,恍惚间又看见那支破空而来的鸣镝。那夜我潜伏在突厥大营外,分明看见箭矢是从唐军阵中射出...等等!火光映出她腕间箭疤的旧痕,竟与我的伤口弧度完全吻合!

"陛下当年..."我喉头发紧,"乔装去过幽州?"

她忽然旋身将我压向柏树,树皮粗粝的纹路硌着后背。篝火在凤目中跃动,我竟在她瞳孔里看见自己凌乱的倒影——湿发贴颈,金铃束腰半解,比长安西市胡姬还放浪形骸。

"李卿可知孤为何留你?"鎏金护甲刮过喉结遮瑕膏,"你这双眼睛..."她突然摘了我的明月珰扔进火堆,"看人时总带着三分不甘,七分委屈,像极了..."

爆裂声打断未尽之语,火堆里突然腾起只焦黑的竹筒。我抬脚要踢,却被她抢先捞起。竹筒裂开露出半张羊皮,上头密密麻麻标着李唐旧部的暗桩位置——最显眼处正是弘农老宅!

"陛下这是何意?"我嗓音发颤。

"嘘——"她突然咬破指尖,将血珠抹在我锁骨,"孤教你个道理。"血珠顺肌肤滑入衣襟,"驯狼要用生肉,养鹰得熬其野性。"火焰在她身后炸开,将羊皮卷吞没成灰。

夜风裹着余烬盘旋而上,我忽觉掌心被塞入硬物——是那支中空银簪,此刻簪头竟多了枚带血的狼牙。武则天退开半步,素纱中衣被火星燎破,露出腰间狰狞的旧疤:"三年前那一箭..."她笑得比篝火还艳,"孤原是要射你心脏。"

我握簪的手剧烈颤抖,簪体温热如活物。她忽然吹响狼牙上的骨哨,池中跃出条通体雪白的巨獒,口中叼着件玄铁护心镜——正是我当年遗落在战场的旧物!

"陛下早就..."我踉跄着扶住树干。

"嘘。"她将护心镜系回我胸前,指尖划过冰凉的玄铁,"明日辰时,穿这件去甘露殿。"素纱披风突然罩下,内衬用金线绣着李唐旧部的联络暗语,最末处缀着朵带露的魏紫。

更漏声里,我鬼使神差地抚上她眼尾细纹。她竟没躲,任由我的拇指蹭掉金粉:"陛下眼妆花了。"话出口才惊觉逾矩,她却低笑着将金粉抹在我唇上:"这般颜色,倒衬你。"

返程时我踩着满地星斗,忽见柏树枝桠挂着枚银铃。摘下一看,铃舌竟刻着"天授元年腊月初七"——正是妹妹病重我代她入宫那日。铃声清越中,我听见自己心跳与远处更鼓渐渐同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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