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尚宫局西厢房的梁上时,终于明白为什么嬷嬷们要给我穿十二破裙——这层层叠叠的纱罗简直是最佳掩护,活像只炸毛的孔雀蹲在牡丹丛里。

"新入宫的典记娘子们注意——"曹尚宫的声音从底下飘上来,"待会验身要考三步:一查肩颈,二量手足,三验..."我脚下一滑,差点栽进盛满玫瑰露的铜盆。

"李娘子又爬高!"碧桃在底下急得跳脚。这小宫女是尚宫局配给我的贴身侍女,自从发现我能徒手掰开核桃后,看我的眼神活像见了会绣花的熊罴。

我扒着房梁往下瞅,二十多个贵女正排成雁阵。最前头的紫衫娘子突然扭头,我赶紧缩回裙摆——天杀的!那不是我上月马球赛揍过的崔家二郎吗?他居然把络腮胡刮得比鸡蛋还光!

"您快下来!"碧桃捧着缠枝莲纹铜镜当暗号,"该梳双环望仙髻了!"我正琢磨怎么优雅落地,束胸布突然"咯嘣"松了一扣。眼看着要表演天女散花,碧桃猛地掀开镜袱——鎏金镜面正巧把阳光反射到曹尚宫眼里。

好机会!我顺势滚进纱帐,落地时还顺手捞了把西域葡萄干。

"李娘子怎的从帐后出来?"曹尚宫狐疑地打量我裙摆。碧桃一个箭步冲上来:"我家娘子...娘子方才去更衣了!"说着猛掐我后腰,疼得我眼泪直打转——这丫头绝对练过九阴白骨爪!

验身第一关比我想的还凶险。二十八个贵女要挨个在鎏金飞凤镜前走七步,据说这镜子是南海鲛人鳞所制,能照出骨头有几两重。我盯着前面小娘子们弱柳扶风的模样,突然庆幸昨日偷吃了三块毕罗饼。

"陇西李氏女,上前——"

我拎着裙摆迈步,突然感觉后腰束带正在下滑。七步之约瞬间变成刀尖跳舞,每走一步都像在突厥冰原上赤脚狂奔。第三步时,披帛突然散开,我下意识旋身去捞,发间步摇"唰"地甩进镜框。

"叮!"

鎏金飞凤镜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颤音,吓得崔二郎手里的玉如意都掉了。曹尚宫盯着镜中景象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我的影子正扭曲成展翅金凤,嘴里还叼着那支步摇!

"祥瑞啊!"不知哪个嬷嬷喊了声,满屋子人哗啦啦全跪下了。我趁机把束胸布往上提了提,心想这镜子该不是阿爷从波斯倒腾来的戏法道具?

第二关量手足更要命。尚宫局女官捧着鎏金尺过来时,我盯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掌,突然想念起突厥俘虏的羊皮手套。

"指如削葱根..."女官捏着我指尖突然顿住,"李娘子这茧子..."

"绣花绣的!"我脱口而出,"妾身擅绣...绣猛虎下山图!"碧桃在身后猛咳,差点把肺管子咳出来。

女官的表情活像生吞了只刺猬:"那这虎爪印似的尺码..."

"我们娘子跳胡旋舞的!"碧桃突然插话,"足踏黄沙十万里,这才叫巾帼气度!"我偷偷给她比大拇指,这瞎话编得比兵部战报还精彩。

最后一关验身阁简直是我的修罗场。檀香袅袅的屏风后,六个嬷嬷举着孔雀纹银熏球来回转悠,说是要验什么"冰肌玉骨"。我正琢磨怎么蒙混过关,屏风外突然传来喧哗。

"武皇驾到——"

满屋子人呼啦啦跪倒,我趁机把崔二郎拽到身前。这家伙自从刮了胡子,侧脸竟有几分像朝露。正窃喜找到替死鬼,忽觉颈后一凉——束胸布的活扣居然开了!

"你抖什么?"崔二郎用气声问。我咬着后槽牙回他:"现在说我想去更衣还来得及吗?"

玄色织金裙裾拂过眼前时,我盯着武皇裙摆上振翅欲飞的朱雀,突然想起这纹样和昨日供桌下的密道图一模一样。鎏金护甲突然挑起我下巴,我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淬火般的眼睛。

"抬头。"

这声音比昆仑山的雪水还冷,我却莫名想起幼时掉进冰窟窿那回——也是这般寒意刺骨,却又让人清醒得可怕。武皇指尖拂过我手背,茉莉香囊突然从她袖口滑落,正巧掉在我散开的束胸布上。

"孤看这孩子眼底有火,"她轻笑一声,"像年轻时的太平。"

我浑身僵住,终于明白阿爷为何说伴君如伴虎。这哪是夸赞,分明是拿我当兔子逗!正想着要不要挤出两滴泪装柔弱,怀中突然掉出个物件——我上月赢来的犀角弹弓!

满室死寂中,武皇用绣鞋尖拨了拨弹弓:"李典记的香囊...倒是别致。"我盯着被她踩住的救命稻草,突然福至心灵:"这是...这是打璎珞用的!"说着扯断腰间丝绦现场表演编花绳,速度快得能看见残影。

曹尚宫的表情像生吞了只蛤蟆,碧桃已经快把帕子绞碎了。武皇突然弯腰拾起弹弓,鎏金护甲擦过我耳垂:"明日申时,带着它来甘露殿。"

她转身时,茉莉香囊悄然落进我掌心。我嗅到一丝符纸特有的朱砂味,突然觉得这香囊比突厥可汗的头颅还烫手。

回廊拐角处,崔二郎突然拦住我:"李娘子好手段。"我捏着嗓子娇笑:"不及崔娘子刮胡子的手艺精妙。"他脸色骤变,我趁机把葡萄干塞进他衣领——方才从梁上顺的西域特产品,保证让他痒到三更天。

夜里我瘫在榻上研究香囊,碧桃突然幽幽飘来:"娘子知道今天多险吗?"她掰着手指细数:"束胸布松了三次,裙带打了七个死结,还往验身嬷嬷茶里掺了安神散..."

我猛地坐起:"你怎么知道?"

"因为药粉沾在您袖口了,"她抖开我的外衫,"尚宫局的狗今早睡到日上三竿。"我望着袖角可疑的白色粉末,突然觉得碧桃比御史台那帮老家伙还可怕。

更漏响过三声时,我总算拆开香囊里的符咒。朱砂画的纹样竟与佛堂青梅里的残符严丝合缝,最下方还缀着行小楷:"天授三年七月初七,子时三刻,甘露殿西侧柏树下。"

我盯着窗外那株歪脖子柏树,突然想起昨日朝露说的玩笑话:"阿兄穿女装倒比男装俊俏。"铜镜映出我散乱的长发,额间花钿不知何时蹭花了半边,活像只斗败的花脸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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