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青砖上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原来暴雨天不仅适合收衣服,还适合收儿子。

"阿兄,咳...这帕子上的牡丹...咳...绣歪了......"李朝露蜷在贵妃榻上,指尖捏着的丝帕正滴滴答答往下渗血。我盯着那朵被染成暗红色的牡丹,突然觉得尚服局的女红师傅该来抄录这浑然天成的写意技法。

"昭阳,你要让李氏百年清誉毁于一旦吗?"母亲的金护甲"咔"地戳进我衣襟,裂帛声比外头的惊雷还响。我望着她鬓边乱颤的九尾凤钗,突然想起上月猎场那只炸毛的孔雀。

四个嬷嬷把我按在妆台前时,我总算知道尚宫局为何要给女官配鎏金护甲——王嬷嬷的指甲简直比大理寺烙铁还锋利!

"小郎君这剑眉得修成远山黛......"镊子寒光闪过,我猛地后仰,后脑勺撞得妆奁里玉簪叮当乱响。张嬷嬷抄起一匹缠金束胸布:"您当这是蹴鞠场呢?"我望着镜中逐渐变形的倒影,腹诽这玩意怕不是孙猴子从太上老君那儿偷来的捆仙绳。

"嬷嬷手下留情!"我扒着妆台边缘哀嚎,"再勒下去晚膳的毕罗饼都要吐出来了!"

"忍忍吧,"赵嬷嬷往我嘴里塞了颗糖渍梅子,"当年太平公主束腰时,可是连杏仁酪都戒了。"我含着梅子含糊抗议:"我又不是要参加马球选......"

话音未落,温热的遮瑕膏突然覆上喉结。那灼烧感顺着颈动脉直冲天灵盖,我差点把梅子核咬碎——这哪是脂粉,分明是刚从火山口挖的熔岩!

"西域火玉髓磨的粉,"钱嬷嬷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辰时见光就失效,保管比您家祖传的锁子甲还牢靠。"我盯着铜镜里逐渐消失的喉结,突然想念起被突厥人追着砍的日子——至少那时还能扯开嗓子骂娘。

"斜红要画在太阳穴才够媚。"王嬷嬷的螺子黛尖戳破我眼皮时,我终于理解阿爷为何总说"最毒妇人心"。这玩意比突厥可汗的弯刀还锋利,都能直接送去兵部当暗器使了!

铜镜忽然映出朝露苍白的脸,她扶着门框摇摇晃晃,染血的丝帕蝴蝶般飘落在地。我浑身一颤,嘴里的梅子核"咔嗒"撞上牙关。嬷嬷们趁机将月白襦裙往我身上套,轻纱扫过小腿的瞬间,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可比骑装痒多了!

"走两步。"母亲的声音混着雨声砸下来。我抬脚就被十二破裙摆绊了个趔趄,慌忙抓住妆台却带翻了胭脂盒。朱砂粉"噗"地炸开,给钱嬷嬷画了张关公脸。

"要死要死!"我手忙脚乱去擦,袖口金线勾住李嬷嬷的鎏金掩鬓。眼看着那价值千金的头面要摔碎,朝露突然轻飘飘伸手一捞——动作快得让我想起去年上元节她偷糖人的模样。

"阿兄,"她把鎏金掩鬓插回我发间,指尖凉得像冬夜残雪,"真好看。"我望着镜中陌生的容颜,额间花钿随呼吸轻颤,垂珠步摇在耳边叮咚作响。外头惊雷劈开夜幕的刹那,我突然发现自己在数裙摆上绣了多少只金凤凰。

"二十一,二十二......"等等!这数量怎么跟武皇登基时的祥瑞之数一模一样?

"啪!"

母亲突然摔碎案上的御赐梅瓶,碎瓷片擦着我裙摆飞过。我下意识要躲,十二破裙却缠住脚踝,整个人直挺挺朝前栽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来,倒是闻见缕沉水香。睁眼就见朝露被我压在身下,她袖口昙花暗纹正贴着我鼻尖。"阿兄的胸..."她气若游丝地笑,"比我还平呢......"

"李昭阳!"母亲的尖叫几乎掀翻屋顶,"你给我滚去佛堂跪着!"

我提着裙摆落荒而逃时,听见钱嬷嬷跟人嘀咕:"这小郎君跑起来倒像只扑棱蛾子......"

佛堂烛火摇曳,我跪在蒲团上研究裙带结。这劳什子比兵法布阵图还复杂,打了三回都系成死扣。正跟衣带较劲,忽觉颈后发凉——等等,我的束胸布是不是松了?

"佛祖在上,"我双手合十碎碎念,"信男愿茹素三月,求明日辰时遮瑕膏准时失效......"

"嘎吱——"

窗缝突然挤进团湿漉漉的白影。我抄起烛台要砸,却见朝露抱着食盒滚进来,裙角还粘着片银杏叶。

"阿兄快吃!"她掀开食盒,毕罗饼的焦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我偷了阿娘的定喘丸......"

我噎得直捶胸口:"你这是谋杀亲兄啊!"

"嘘——"她突然凑近,冰凉的手指划过我喉结,"遮瑕膏开始褪了。"我浑身僵住,铜镜里隐约映出点点青痕,像雪地里冒出的笋尖。

朝露突然解下披帛缠在我颈间:"这样便好。"轻纱拂过锁骨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这可比突厥人的狼牙箭还让人心慌。

"阿兄知道么?"她靠在我肩头轻笑,"你耳垂比我还薄,戴明月珰定好看......"

我吓得跳起来,后腰撞上供桌。贡果骨碌碌滚了满地,某颗青梅正巧卡进地砖缝里——等等,这位置怎么跟兵部密道图上的标记点一样?

更漏声遥遥传来时,朝露已伏在我膝头睡着。烛泪滴在她睫羽上,凝成颗琥珀。我轻轻拆下她发间银簪,突然发现簪头刻着行小字——"天枢承露"。

窗外雨声渐歇,晨光爬上佛龛。我望着铜镜里半褪的妆容,喉结在纱帛下若隐若现。供桌上的青梅突然"咔"地裂开,露出里头半张符纸。

这深宫的水,怕是比阿爷书房那缸墨还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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