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早,赶在公鸡打鸣、太阳升起之前,林佳就醒了。她在镜子前晃悠,摆弄着妆造,假装自己是某个名设计师对一切挑三拣四。她一会儿涂涂粉底,一会儿卷卷头发,再一会儿就想着把一切推翻重来。
她穿着包臀裙、西装和白衬衫,职场风格的装束没能凸显出什么体型,反倒是让她像是个偷了妈妈衣服的小孩。林佳试了又试,等到八点的闹钟响起,才终于放弃了挣扎,就这样出门了。
她坐上地铁,穿过人流,在面馆、茶叶蛋、关饼与各色早餐小摊所散发的迷人气味下,驻足在一栋写字楼前。写字楼称不上新,低层的玻璃已经布满灰尘脏得发绿。
她半个月前就支付了租金,可一直都拖到今天才做足准备开门营业。她早就受够了物业的催促和烦人的邻居,她们隔三差五就找个问题与她较劲,好像她赚钱让她们都亏钱了一样。那破居民楼里就她一家事务所,哪来的竞争对手?就算有又怎么样?她什么生态位也不盘踞,顶多就是随便帮一些人排忧解难。哪有什么大订单啊,从来就没有,最大的一次还是麻薇的施舍,因为她那主播朋友给得实在是太少。
她甚至惊讶于林佳为了那点报酬就可以答应下来,说她是她见过最实惠的灵能事务所,没有之一。
林佳很气,但又说不了什么,面对一个赚得盆满钵满的商业帝国,她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在狡辩而已。反正她也受够了小打小闹,她就要干个大的,把事务所发展成企业,做成一个魔法少女——不,灵能培训基地。她要把世界上所有除灵的人都招入麾下,接着以一己之力统筹并解决所有怨灵引起的问题。
她才不信任什么“魔法少女工会”,所有的工会性质的东西都具有欺骗性,免费的就没有好的!她将要执行雇佣制,用薪水来换取她们的努力与时间,她将要把问题商业化,以一种埋藏在人性中的逐利心理去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务。
她几乎笃定自己会成功,即使千百年的抗争已经说明了,里外世界的平衡永远都不可能再现,但她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自信,就是确定自己能够办到无人能及之事。谁知道呢?
或许是麻薇的存在对她来说成为了极大的刺激,又或者说世上的疯子太多,让她也逐渐向着疯子靠拢。
她吃着提拉米苏看着无聊的电视,身边环绕着一个魔法疯子和一个音乐疯子。本来她不需要有任何责任感,但该死的二人出现之后,就将责任感深深植入了她的脑海。
她觉得自己真该死,明明从头到尾都追逐着商业性质的成功,到了写字楼下面,却开始追逐精神上的成功。成功与失败明明只是一面之词,但她却能为那些东西纠结许久。
老狐狸让林佳上楼吧,林佳就劝说自己不要为了还未知的未来而再次蹉跎。
她登上了电梯,按下了按钮,八层的高度恰到好处,就像是让每一个客户问她交个朋友。
穿过走廊,一扇写着“佳佳事务所”的木制门牌让她很是得意。事务所终于开始营业,虽然动用了一些麻薇的关系,但那也是必须的,就像她曾经告诉琦琦的一样:朋友是朋友,商业是商业,商务场上的事情非得上纲上线,那除了一个“真性情”的评价什么也落不着。
每一个试图向上爬的人都在拽着其他人的裤脚,那些在上面的人更是恨不得把每一个人都踹下去。该死,林佳对自己的想法很不满意,她本来已经不去想那些了,可等她终于坐下来又开始想那么多事情。
“哦,林总来了。”一个陌生女士的声音叫住了刚进门的林佳。
“你骂谁林总呢!”
“诶?”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点太紧张了,一路上来一直绷着神经导致整个人都有点神经兮兮的。咱也是第一次干这事儿,心里没底,还望见谅。”林佳始终皱着眉头,即使她已经很努力让自己不去情绪化,穿上必要的伪装,可她偏偏就贱,就是做不到。
“哈哈,要是林小姐不喜欢我被叫做林总的话,我还是继续叫你林小姐好了。”女人尴尬一笑,又继续说道。
“你骂谁小姐!”
“诶?”
“实在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没睡好,加上来时给人气到了……对,来时给人气到了,妈的臭小孩,在地铁上吵吵闹闹,把奶都撒了一地,家长也不管管。真是没教养,地铁又挤,搞得跟那是她家一样。”
“诶嘿,的确如此,这样的小孩确实很烦人。”
“那你又知道什么!”林佳一挥手,喘气,撞墙,让自己距离崩溃边缘的情绪总算缓和了下来。
她的眉头终于松弛,维持了一个早上的架子也彻底散架,她像是回到了家,身上穿的不是令人难受的西装,不是总是在漏风的包臀裙,没有高跟鞋,没有丝袜,没有化妆。
她正躺在沙发上,吃着提拉米苏,穿着最宽松的睡衣。她对陌生女人说:“真不好意思,又麻烦你过来一趟,但你看到了我现在处于一个很诡异的状态,很难做到与人‘正常’交流,你说我是精神错乱还是什么都可以,但现在还是请你不要回复我的话,然后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林佳朝女人鞠躬,“真的很抱歉。”
“wow.”女人用微弱至极的声音对自己说道,接着把钥匙交给了林佳就开门离去。她一边走一边思考,一边思考一边抱怨,觉得这么好的地方居然被一个神经病糟蹋真是可惜至极。
她后来和朋友提起时说她早就看出来了,林佳不对劲,就跟她事务所的海报一样不对劲。她用恶意揣测她,觉得她的工作一定是问题产业,她迟早会被赶走,或者被抓起来,因为那样的业务根本就不合法。
她越说越起劲,直到一个晚上信了“朋友”的话买了虚拟货币,亏光了所有的钱。在那之前,她都对林佳满怀恶意,觉得她不过是一个骗子、流氓与失信人员。
不过女人的事情与林佳无关,她只是靠在办公椅上,假装一个成功人士正享受早上的阳光。
她打开笔记本,欣赏着米线发给她的设计草图。
她煮起了热水,很快就让房间变得茶香四溢。她看向外面,八层的高度与城市的高度还差得很远很远。她看不透城市,只能看见眼前的一部分景观。
敲门声响起,她知道,那是她来到这儿的第一个客户。她有些兴奋,同时又惶惶不安,她安慰自己,她不是在犯罪,她做得问心无愧。她打开门,那是个男人,面红耳赤,应该刚刚吵完架。
“林大师,快帮帮我吧。”
林佳笑着接他进去,为他倒上了茶,那味道真不错。虽然说那茶叶,她从未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