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是这么说的。
希珀丝微微一愣，对她这么说有些意外。
身不由己？
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经历。
“……”
从被养父收养，回到王都，当着一众贵族的面，读出几名专家联合破译，都没能解出的古代星神语文献开始。
出众的星神语天赋，与无端被存放在脑袋里的，那渊博的古生物知识，让她在无形之中，被周围的人当作是天才。她至今记得很清楚，刚来到王都之后的某段时间，前来登门拜访的客人络绎不绝。
柯林公爵的宅邸原先无人问津，但那段时间，门前分外热闹。
但他们来看的并不是她。
而是被冠以希珀丝之名的，某个被抽象出来的概念。
或许这么说，有些不近人情。
但经过很久之后，希珀丝才深深地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一个人的天赋足够高的时候，群体之内的其他人，就会把这样的个体，视为群体之外的他者。
当她以十二岁不到的年纪，破格进入大学学习的时候，身边的人反应更甚。
那些尚且带着乳臭的孩子们自动疏远了她，而在大学里，身边比她大的学生又不愿意与她谈论生活，或是学习上的话题。
更不要说，在接触了学术研究之后，某些天赋不如希珀丝的同行还会在暗地里对她冷嘲热讽。
长辈们更同情弱者，而鲜少理会从不哭闹的她。
因为在他们的眼中，希珀丝是自洽的，她生而完美，所有的感情她都能应对得当，所有的感受她都能解释自如，是既不需要被关心，也不需要被倾听的存在。
身处于这样的环境当中，她面对的并不是某个具体的，带着敌意的人。
因为很难说所有人都带有敌意，其中的某些不知情者甚至还很心善，但这样的心善在遇到她的时候，便自动消失不见了——因为那些不知情者，更倾向于将这样的关心，交托给比她更弱的普罗大众。
她所面对的，正是这样的环境。
她正是，在这样的环境，或者说，这样的社交规则里身不由己的。
少女默了默。“那你不会去找他们算账吗？这么对待你。”她叉起一块燕尾蛋糕，递给特薇娅。
小姑娘抿唇笑了：“希珀丝姐姐自己吃就好啦。”说着，她又将蛋糕推了回来。
希珀丝没多说什么，于是拿回了叉子。
她本来是看特薇娅很喜欢吃，所以才提议的，但既然小姑娘这么说了，她吃一块也无妨。
更何况她从前就很喜欢吃燕尾蛋糕。
银质的叉子在灯光下折射出光亮，让她在某一瞬间想到了什么。
“……”
说来奇怪，和上次在列车上的感受还不太一样。
虽然都是柔软的触感，奶香味同样浓郁，而咸口的芝士与海盐又很好地拓展了层次感，让蛋糕的风味变得更加立体。
但心境与感受是不一样的。
少女又沉默了两秒，看向四周，映入眼帘的是或觥筹交错，或跟着钢琴曲，在舞池里跳舞的客人们。
她想，他们和她不一样，因为他们是热闹的。
但她旋即也意识到，自己并不孤单。
因为，在她身处的这个角落。
除了她自己以外，还有某位正抱着自己那一大块燕尾蛋糕，作淑女状，优雅品尝甜点的特薇娅。
看不出来某位殿下还有些公主范没丢掉。她想。
“……”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如果硬要说明，就像是不情不愿地，跟着家长去家长朋友婚礼的她，在大人们或肃穆，或喜悦的神情中，在百无聊赖的致辞中。
看到了另一个同样晃着小腿，望着天空发呆的同龄姑娘。
特薇娅是那样无聊的小姑娘吗？
她忽然没由来地想到了这个问题。
“……希珀丝姐姐又发呆了呢，嗯？真稀奇，难得看到你又笑了哦。”
少女回过神，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让自己做出平静而毫无波澜的表情。“我有笑吗？”如此侧眸轻声来问。
只是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无形之中柔和了些许。
特薇娅不知为何笑得更开心了。“有啊，”小姑娘笑着伸出手，“刚刚看到你嘴角都翘起来了。”
说着，捏了捏希珀丝的脸。
少女怔了怔：“殿下这是？”
“嗯？希珀丝姐姐的脸圆圆的，看着想捏一把。”
“这也是朋友之间能做的事情吗？”
希珀丝当即意识到她们之间的虚假关系，予以回嘴。
“当然，别把女孩子之间的事情想得太严肃，”特薇娅嘿嘿笑道，“你不吃吗？”
“燕尾蛋糕？”
“嗯。不吃我可要吃了。”
“我吃，”希珀丝平静道，“我先前没说过，其实我也爱吃的。”
“燕尾蛋糕？”
“嗯。”
“为什么爱吃？”
“就是爱吃，”少女想了想，“我爱吃甜食。”
“希珀丝姐姐爱吃甜食吗？”
少女放下叉子，像参加百无聊赖婚礼的小朋友那样，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会。“是，”过了片刻她说，“我还挺爱吃的。”
“因为甜品，能让人心情愉悦。”
“原来希珀丝姐姐也这么觉得？”
“当然，”她说，“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情，这样每天才能按部就班地推进自己的工作。”
“可是会，那个，长胖的吧，对希珀丝姐姐来说？”
“所以不能多吃，”她说，“一来容易长胖，二来吃多了会腻的。”
“我也这么觉得，”特薇娅露出满意的笑，托起腮道，“可是我和希珀丝姐姐不太一样呢。”
“不一样？”
“嗯哼，”特薇娅点点头，“这副身体虽然看起来很娇小……但是是怎么吃都不会胖的体质哦？”
还有这种好事。希珀丝略感意外。
“真的怎么吃都不会胖？”
“但是会瘦得很快，”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所以说我还挺能吃的。”
好吧，看来因为吃得多被从饭店赶出来不无道理。
一边想着，希珀丝一边叉起另一小块蛋糕，在几秒之后，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她看向面前的小姑娘，抿了抿唇。
——所以说，特薇娅是可以被信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