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笑意盈盈,抱着碟子的小姑娘,这样的问题一经出现,就像是在心里生了根一样,止不住地生长起来。
就像在和特薇娅相遇的那个初夏之后,看着窗外的野蔷薇肆意生长一般。
少女在她的絮絮叨叨之中,又陷入了沉默。
“……”
其实她看得出来,如果特薇娅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其实,她从前的日子其实过得并不好。
“对了,特薇娅,还有件事想问你。”她忽然说。
“怎么?”
“先前在饭店门口,碰到那个马车夫的时候。”
“嗯?怎么了?”特薇娅眨眨眼来问。
“你最后的反应格外大,”希珀丝斟酌了一下用词,“是为什么呢?”
“什么反应格外大?希珀丝姐姐是指?”
“嗯?就是你说话的时候,很嚣张的样子。”
还是把这样的形容说了出来。
无形之中,担心特薇娅可能会有所在意——毕竟身为贵族,像特薇娅早先那样的行径,至少是有些政治不正确的。
实际上再怎么做,面子上也要稍微处理得好看一些嘛。
带着这样的心情,稍稍有些在意地,看着特薇娅的反应。
“……”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小姑娘并没有面露不满,而是露出坏笑:“我知道希珀丝姐姐在想什么哦。”
反而是希珀丝意外起来:“想什么?”
“嗯?就是像那些不入流的路边摊小说一样……什么高高在上的公主啊,对那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平民伸出友好的援手,给人一种颇具亲和力的感觉,就是这种救赎的桥段。”
“一般来说,大家都会期待着这样的情节,对吧?”
希珀丝点了点头,想起方才特薇娅那么做的的时候,周围一圈贵族大小姐看她眼神都变了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不那么做呢?”她问。
小姑娘低下眸子,笑了一下:“因为那样太虚伪了。”
希珀丝起初有些惊奇,但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挑了挑眉:“倒也是。”
“嗯?希珀丝姐姐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我觉得……”
特薇娅抬眼看她:“觉得怎么?”
“你想的跟我想的一样。”少女说。
结果是特薇娅有些意外:
“怎么个一样法?”
希珀丝看了一眼碟子中的燕尾蛋糕。“就是我觉得,”她想了想说,“你在那样的场合下,起先已经和那位兰克萨德女士说了,‘我们是一样的’这样的话。”
“这是在拉近关系,对吧?”
“希珀丝姐姐在这方面其实很敏感呢,”特薇娅讶异道,“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哦?”
“有吗?”
“当然有,”小姑娘认真颔首,“你平时都呆呆的,好像周围的事物都和你无关似的。”
“我平时有那么呆吗?”
希珀丝皱了皱眉头。
“怎么没有,我很多时候看你都在走神……”
一边说着,一边对上了希珀丝平静的目光。
“哼,算啦,不和你计较了,我比较大度,你继续呗。”她自讨没趣地吐了吐舌头。
少女轻轻“嗯”了一声:“所以在那个情况下,向马车夫亲切交谈,其实在他人看来,是一种软弱的表现。”
“‘软弱的表现’?”
“因为你已经在这之前,做出过你的让步……也就是用于交换的筹码了,如果继续软弱下去,只会被对方抓到更多的破绽。”
“我这么理解没错吧?”
“希珀丝姐姐是指什么筹码?”
“你们的动荡内幕。”
小姑娘沉默了半秒:
“……完全正确哦,原来希珀丝姐姐这么了解我吗?”
“只是想到殿下也有这样的一面,所以简单地思考了一下,”希珀丝轻声以对,“况且,殿下最后捡钱的举动,其实也让我很意外。”
“这有什么好意外的?”小姑娘侧眸看她,声音轻轻的,带着若有若无的脆弱笑意,“希珀丝姐姐不知道吗?那样的马车夫,是要养他家里所有人的。”
所有人?
“所有人?”希珀丝怔了怔,“我不了解情况,是真的吗?”
“如果他有家人的话,是的。”
特薇娅点了点头,态度很认真。
“不介意的话麻烦细讲一下。”希珀丝说。
坐在身旁的小姑娘看向她:
“希珀丝姐姐真的想听?不是因为什么贵族的猎奇想法?”
“贵族和平民之间有什么根本上的区别吗?”希珀丝有些奇怪,“我从来不这么觉得。”
“真的吗?”
“真的。”
“没骗我?”
“贵族的头衔对我来说,很多时候都没有意义。”她轻声来答。
少女们彼此沉默了片刻。
最后是特薇娅轻笑了一声,姑且打破了长达数秒的尴尬:
“那我还是稍微说两句吧……我虽然不是什么爱管事的家伙啦,但是在下面生活了那么久,我也清楚得很。”
“他那个阶级,一般而言,他的收入,就是整个家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不过,按照我以前的经历来看,也许妻子会去额外做一些补贴家用,但不管赚多少,那多半都是零头。”
“以前的经历?”
“不重要啦,”特薇娅抿着唇笑,“换言之,那些钱就是他们的买命钱。”
“如果没有收入,这样的家庭就买不起能够维持体力的食物,就比如肉啦,黄油啦,这种能让人心情愉快的食物。”
“而如果买不起肉,久而久之,他们就会因为缺乏营养生病。”
“如果生病,那么整个家,就会失去最主要的经济支柱啦……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所以说,那笔钱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哦?”
慢慢说着这段话的时候,特薇娅依然浅浅笑着。
完全读不出什么难过的情绪。
好像她从来不会为这些故事悲伤一样。
希珀丝默了默。“所以呢,”她还是这么说道,“即便是你这么说,那也是他自己的钱,和你似乎没有太大关系……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啊……”
小姑娘忽然抬起眸子,看似轻松地笑了一下:“因为啊……因为我在过去看到过,我有很多族人,也和他一样呢。”
“一样?”
“嗯,一样有着自己的无奈,一样有着自己的身不由己。”
“所以说……嗯,希珀丝姐姐就当是我,看到过去的臣民了吧。”
她是这么说的。
而希珀丝又注意到了。
虽然说着这话的时候,小姑娘依然笑得很轻松。
但在将话说出口之后。
像是遮掩着什么一样,将视线扭到了一旁,而嘴唇分明抿得很紧。
仿佛像是,在克制着什么情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