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团的门总是通往不一样的地方,她时而登上永恒的冻土,时而去到过去的街巷。她时而在法国,时而在古巴,时而登上墨西哥的瓦哈卡,时而踏入苏格兰海风中的艾雷岛。她总是抱着好奇心去环游世界,在中非的沙漠体验炽热与干旱。
她喜欢那个世界,因为它美好、悠扬、生机勃勃。她爱以月亮为伴,与太阳结盟,在火星与冥王星的照耀下,追忆永恒的过往。她让猫的身体浮在黑河之上,又允许人的身体潜入白河之下。刺叶树的根下是白蚁巢穴,在那潮湿的地下,涌现着蒡葧的生命气息。煤团喜欢那种生命气息,尤其是当她知道它们迟早会灭亡时。
她举起猫爪,朝着白蚁穴挥去,叫做鸡枞的蘑菇就全部被掀开,然后搬去了新的家园。煤团沾沾自喜,在人与猫之间切换。她喜欢人,因为人可以做出很多猫也做不到的事情,比如去一个黑洞洞、湿漉漉的地方,比如一个梦里。煤团推开门,发现了一只全新的脚。她好奇地朝着那脚走去,穿过了脚与脚之间。
“煤团!”
一双长有茧子的手从下腹抓起了煤团。一股檀香般高雅的气味飘过她的鼻尖,从那一刻起她才看清大城市的天际线。她知道,世上只有一个人会那样叫她。她试着回头,可猫的脑袋非常不灵活。她皱起了眉头,直到王瑶摇晃着她一头金灿灿的头发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拿着个音响与陈芸装效果器的袋子,冲着煤团说:“这还没到饭点呢,这么快就饿了?”
“金毛狮王。”煤团面无表情地说。
“啊对,还真就金毛狮王。我们这才刚和米线认识你就想着骚扰人家,你可真是个大善人啊,煤团。”
“喵~”
“到了。”停下脚步的米线指向了居民楼的四层。那感觉,王瑶回忆起来,就像是很多天以前的那个巷子,只是这一次没有眼睛在看她们。煤团打了个哈欠,午后的风居然有些寒意。王瑶觉得。
四层左侧的屋子大门紧闭,右侧则是一个生锈的铁门。飞过房檐的麻雀留下阴影发出鸟鸣,静谧的午后似乎从古至今都令人向往。推开铁门,水泥地面、置物架、储物柜、扫帚拖把,怎么看都像是个狭窄的储物间。那儿没有窗户,除了铁门外的一点阳光,就只有昏暗的灯光勉强照亮空间让人勉强认得出身在何方。
米线最先走了进去,她没有一丝面对密室逃脱时的紧张情绪,迈着像是每一次打扫进出杂物间时那极其普遍的步伐进入其中。陈芸和王瑶陷入了刹那的动摇,她们犹犹豫豫地朝屋内看去,直到米线再次做出肯定才终于踏入。
她们倒也不是对米线产生了不信任,倘若如此,她们大不可能一路跟随她而来,她们一定会半路找个借口,说家里有事或者有工作上门之类简单且有效的借口搪塞一下,但她们没有。
某种不易言表的信任驱使着她们向前,就像是笃定了米线一定会带她们去到个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就像陈芸在甜品店时肯定的一样,她一定充满惊喜。于是当她们全都去到了杂物间内,关上了门之后,米线来到了储物柜的面前。她拉动储物柜,在一声不算悦耳的吱呀声后,露出的是连陈芸都不免惊叹的空间。
那是个酒吧,毫无疑问,漆黑的吧台吐露出静默的绿色。酒柜上的黄光照亮了数量庞大的藏酒,它们以某种独特的秩序罗列,直至吧台的尽头,一堵昆虫标本做成的墙。吧台里有个调酒师,西装革履,眼神锐利。她擦着酒杯,隔着衣服都能看出那手臂上的肌肉是长年累月所带来的馈赠。
她抬头说,“欢迎光临。”见了是米线,又说:“怎么才来?”
米线领着路,坐到了吧台前的皮质座椅上,她对调酒师说:“碰到了些对魔法感兴趣的人,聊了一会儿,很有趣。”
“是又捡回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真好啊,每次都有收获。”调酒师冲米线笑了笑,看向她身后的陈芸与王瑶。“不好意思啊,没有针对谁的意思,只是朋友之间的调侃,因为是个小地方,平时也不常有人光临,如果不是有演出的话基本上就是做一些熟客生意。”
“演出?”陈芸问。
“嗯。”调酒师向着她们的身后指去,那里有个楼梯,藏在黑暗中,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那儿,上去是个Livehouse,虽然理论上来说不合规,但老板喜欢就保留了,目前为止还只来过三支乐队,毕竟和那些连锁品牌还是比不了的。哦对,你们要喝点什么吗?不到年纪的话也没关系的,反正这地儿也没几个人知道,哈哈。”
“啊对,乐队。”米线恍然大悟。“白,我要和她们组乐队。”
“哦?”听完米线的话,白才终于认真打量起了两位少女。
会做出此前的猜想多半是因为王瑶,她看上去不像是乐手,不像是个对音乐付出大量时间的人。她很漂亮,是的,白必须承认那一点。没有一个人会对一个长相漂亮的人产生恶意,虽然从小到大人们都说那是错误的,但人性的本质从来不撒谎。
当然,她不想和那样的人组乐队,因为她们总是带着与神俱来的骄傲与自命不凡,有时会觉得世界都应该围绕她转。她才不需要高傲自大的人,在她过往的人生中已经受够了高傲自大的人,又或者说她就是受够了高傲自大的人才混到这里做了个调酒师的。
因为那些情绪她忽略了陈芸,忽略了那个有些质朴的琴箱和刻有吉普森标志的吉他。她完全没在意那些,她过早地下定论,近乎就要颠倒是非。
她对陈芸说:“能看看你的琴吗?”
陈芸没理由拒绝,于是就把琴给了她。她把琴箱放上了吧台,就像是一杯美酒一样打开了一个个锁扣。清脆的金属声,正在解开一副面纱,直到那深红色、如恶魔角一样的琴裸露在空气之中。白对着琴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接着朝吧台外的地面看去。那儿有另一个包,一旁还有个音响。她摸了摸琴,说道:
“我先请你们喝一杯,然后来玩一段吧。如果玩得好,以后常来。”
“真的吗?”陈芸两眼放光。
“当然是真的。”白拿出四个杯子,分别给四人倒满了酒。透明的酒有来自拉丁美洲的狂热,音乐就需要那些东西,没有它们音乐就不成立。“她说,组乐队就像是谈恋爱,只有谈过了才知道合适不合适。”
“没错!”米线说,然后举起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