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晞的靴底碾过镜面,裂纹从脚尖蔓出,像在冻湖上凿开蛛网。高塔近在咫尺,却又远得让人发疯——每攀一步,塔身便拔高一寸,仿佛在嘲笑她徒劳的倔强。那些嵌满锈镜的塔壁像千万只复眼,倒映着她不同时刻的狼狈:校服领口歪斜的少女、工装裤沾满油污的打工妹、修女服被海风掀起的逃亡者......每个倒影都咧开讥诮的嘴角。

"**大爷的套娃把戏......"她啐了口唾沫,液体却在触地前凝成冰珠,滚进裂纹深处。

蓝色流光从掌心涌出,沿着生锈的短刀爬升。刀刃劈向镜面时,锈斑突然剥落,露出底下幽蓝的晶体脉络。裂纹应声炸裂,碎镜如刀片般迸溅,却在即将划破脸颊的瞬间悬停——时间在此处打了个死结。

岫晞眯起眼。悬空的镜片中,无数个自己正以不同速度坠落:穿工服的被促销单活埋、穿校服的蜷在图书馆角落、穿修女服的跃入银流......她们的下坠轨迹织成一张巨网,而网中央浮着一粒光点。

"钥匙?"她伸手去够,指尖却穿过虚影。光点突然膨胀,化作旋转的齿轮,齿缝间渗出铁锈味的黏液。齿轮每转一圈,塔身的镜面便剥落一层,露出底下更古旧的铜镜——镜框雕着扭曲的鲸骨,镜面爬满藤壶般的锈斑。

风从塔顶卷下,带着咸腥的寒意。修女服的下摆猎猎作响,白丝袜却始终紧贴肌肤,连浪沫溅上的污渍都悄然消隐。岫晞攥紧刀柄,蓝光在刃尖凝成针芒,猛地刺向齿轮核心——

"咔嗒。"

齿轮卡住,塔身发出骨骼错位的呻吟。悬停的碎镜突然加速坠落,划出荧光的尾迹。她侧身躲过一片镜刃,后腰撞上塔壁的瞬间,整个人被吸进铜镜的裂缝。

黑暗如沥青般黏稠。

岫晞摸到自己的心跳,却触不到实体。这里的时间被剁成碎末,感官在虚空中飘散重组:舌尖尝到超市临期饭团的馊味,耳畔响起渔村醉汉的咆哮,鼻腔灌入自助银行的消毒水气息......她蜷起身子,短刀在掌心刻出月牙状的血痕,疼痛如锚点般将她拽回现实。

蓝光炸裂的刹那,她看见阶梯。

那不是石阶或铁梯,而是由记忆压铸的镜阶——每一阶都嵌着枚茧,茧壳透明如琉璃。第一阶封着便利店摔碎的咖啡罐,褐色液体正从裂缝渗出;第二阶冻着教堂彩窗的圣母残脸,金箔在虚空中飘成雪;第三阶凝着渔村少女递来的铁盒,钥匙在锈迹中泛着冷光......

"真他妈......"她踩上第一阶,茧壳应声碎裂。临期饭团的馊味突然实体化,腐臭气体呛得她干呕。蓝色流光本能地裹住口鼻,却在滤净空气的瞬间消散——保护机制在吞噬她的力量。

岫晞啐掉喉间的酸水,靴跟碾碎第二阶的茧。圣母的脸突然睁开眼,瞳孔裂成蜂窝状的孔洞,孔中伸出苍白的手指抓向她脚踝。她挥刀斩断指节,断口处却涌出彩虹糖的香精味,甜腻得让人作呕。

第三阶的钥匙开始融化,铁锈汇成细流爬上镜阶。岫晞狂奔起来,身后阶梯接连崩塌,坠落的镜片在虚空划出苍白的裂痕。塔顶传来鲸歌,频率与她的心跳共振,修女服在声波中泛起涟漪,像有无数双手在布料下推着她前行。

最后一阶横在眼前。

茧壳里封着穿工服的自己,胸牌上的"岫晞"二字正被促销单淹没。她举起短刀,却看见倒影在镜阶深处微笑——那个自己抬手按上茧壳,口型分明在说:"认知即牢笼。"

蓝光吞没了犹豫。

刀刃刺入茧壳的瞬间,塔顶坍缩成针孔大的光点。失重感再次袭来,她如子弹般被射向虚无,耳边炸开亿万镜片同时碎裂的轰鸣。某个瞬间,她看见高塔不过是根倒悬的锈钉,正将整个世界钉死在谎言的标本架上。

再睁眼时,塔顶近在咫尺。

那里没有王座或终点,只有一面等身的铜镜。镜框鲸骨盘曲成环,镜面爬满血管状的锈迹。她伸手触碰,锈斑突然蠕动,在镜中拼出新的茧房——这次封存的不再是记忆,而是所有未选择的可能性:穿婚纱的自己、握粉笔的自己、系围裙的自己......每一个都隔着镜面叩击,在铜锈上留下蛛网状的裂痕。

"给老娘......破!"

短刀贯穿镜心的刹那,塔身发出垂死的震颤。铜镜化作液态金属流淌,在她掌心凝成半枚钥匙。远处传来根脉崩断的闷响,但更深处,某种更庞大的阴影正顺着裂痕攀爬而上。

岫晞将钥匙揣进开衩的口袋,布料下的刀柄硌着肋骨发疼。修女服依旧洁白如初,唯有裙摆裂痕处沾着星屑般的铜锈。她望向更高处的虚无,那里隐约浮着第二座塔的轮廓——或者,只是第一座塔的倒影。

海风送来咸腥的潮声,与记忆中的鲸歌微妙重叠。

她回想起来她的姓:『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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