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想着起都起了,不如去议政殿转一转,谁知脚尖刚沾地纪寒就被陆雪儿按着肩头抵回了床榻上。

“陛下,您还是歇歇吧!”

玉盏里温着的姜汤腾起袅袅雾气,陆雪儿端着玉盏,看架势似乎要亲自喂他。

纪寒怔了一瞬,随即莫名的失落涌上心头,实在是陆雪儿的语气听着太过责备。

就好像,他去与不去没有任何分别,反而会给她增添麻烦一般。

他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可他还是难过。

“奴婢派了人去议政殿,朝会结束后会来向陛下禀报。”

陆雪儿葱白的指尖绕着缠枝莲纹汤匙转了半圈,桂枣的甜香混着姜汁的辛气漫过来。

她舀起一勺姜汤,轻轻吹了吹,试探着温度,随后递到纪寒唇边,语气温柔:“陛下,趁热喝了吧。”

派人去了议政殿?

纪寒心安了些,但压抑的情绪依旧得不到舒缓,胸口沉闷得难受。

殿门突然被人推开,晨光自门外倾洒进来,一道修长的身影逆着光缓缓走进。

步履稳健,衣袍曳地,无形的威压随着她的靠近而弥漫开来,让殿内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凝滞。

纪寒怔住,缓缓抬眸,目光透过薄雾般的光晕,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宋青舒。

她身着黛青色朝服,长袖微扬,光影在她脸上投下清冷的轮廓。

她目光平静,似乎并未察觉殿内凝滞的气氛,径直走至病榻前,俯视着少年。

然后,在所有人都未开口之际,她率先淡淡道——

“不必了,我亲自禀奏陛下。”

纪寒指尖微微一颤,攥紧了被褥。

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宋青舒。

“拿来。”

宋青舒话音未落,已然抬起手,朝陆雪儿微微一伸,示意她将碗递过来。

陆雪儿迟疑了片刻,目光扫过纪寒紧抿的唇瓣,见少年并未开口,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她咬了咬牙,语气坚定道。

“不劳相国大人动手,奴婢来就好。”

她本能地挡在纪寒身侧,指尖微微发白,紧紧攥着汤匙,好似这便是她唯一能维护的东西。

宋青舒蹙眉,目光微冷,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语气比方才更沉了一分:“拿来。”

她的声音不重,不过二字,却似朱笔悬顶,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威压透骨而来,令殿内的空气骤然凝滞。

陆雪儿屏住呼吸,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她知道自己拗不过宋青舒,可是......

她低头看了一眼纪寒,少年仍旧沉默着,半阖的眼眸掩去了所有情绪,仿佛对这一切漠不关心,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安排。

那一瞬间,陆雪儿的心莫名刺痛了一下。

她咬紧牙关,终究还是不甘地松开了手,将汤匙搁回碗中,指尖却因用力过猛而微微发颤。

宋青舒接过碗,动作平稳从容,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她低头吹了吹汤面上的热气,汤匙轻轻搅动,泛起一些细微的涟漪。

然后,她抬起手,轻缓地舀起一勺,送到纪寒的唇边。

“陛下,”

她低声唤道,目光深邃得让人看不透,“喝吧。”

少年的唇瓣毫无血色,他微微抬眸,看了面色平静的宋青舒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轻轻张开了嘴。

“陛下没上朝倒是可惜了。”

相国大人一边喂着纪寒一边说道。

银汤匙轻触少年的唇瓣,姜汤顺着喉间缓缓滑落,温热的暖意似乎并未驱散他眉宇间的苍白。

少年沉默地饮着,低垂的睫羽在晨光下微微颤动,唇色因病弱而透着不自然的嫣红,映衬着苍白的脸颊,仿佛清冷冬日里染霜的梅瓣。

宋青舒一边喂着,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今日朝会上,从羽安送来了那位郡守的首级,”目光平静无波,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像是在喂养一只养在掌中的雪貂,“朝堂上的诸位大臣脸色可是好看的紧。”

少年乖顺地饮下她递来的汤,却无声无息,未曾反抗,也未曾顺从,只是本能地接受着,如同习惯了被人豢养的幼兽,温顺,却带着难以察觉的倔强。

他听着宋青舒的讲述,目光微微一颤,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一瞬,随即又悄然松开。

宋青舒看了他一眼,像是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

“怎么?陛下是觉得微臣不会处置那些贪赃枉法之人?”宋青舒轻声问道,漫不经心地舀起一勺汤,缓缓递至少年唇边。

纪寒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情绪,没有立刻张口,而是静静地看着那勺泛着热气的汤水,半晌,才淡淡道:“你明明早就知道了。”

你明明早就知道了。

宋青舒轻轻颔首,并未否认,少年聪慧,猜得出她手握王濂把柄并不难。

末了,她补上了一句。

“陛下圣明。”

圣明?

纪寒攥紧拳头,目光阴晴不定。

宋青舒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越来越觉得这貂儿顺眼,就是气性大了些。

“王濂不是罪魁祸首。”

宋青舒说道。

这句话纪寒倒是非常认可,他扫了宋青舒一眼,意思很明显——“你才是”。

宋青舒不置可否,自顾自地解释。

“羽安郡守是崔家人,崔家与王家素来交好。”

“臣确实早知此时,然世家门阀根深蒂固,少了个王濂还会有一个崔濂、谢濂。”

她说到这,深深地看了纪寒一眼,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只是少年素白的面庞上平淡如水,仿佛方才的所有言语都未曾在他心头掀起波澜。

纪寒的手指微微收紧,藏在被褥下的拳头缓缓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着苍白。

宋青舒的话,他听懂了。

可这份理解,丝毫不能让他释怀。

她眼睁睁地看着八千无辜百姓冻毙风雪,只为了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能将王濂、羽安郡守、甚至那些屹立百年的世家门阀连根拔起的时机。

她不是不知,而是知道,却依旧按兵不动。

纪寒缓缓抬眸,望向宋青舒。

少年琉璃般剔透的眼睛中,难得透出几分锋芒,像一把藏在锦鞘中的匕首,在沉默中泛着森然寒光。

“所以,在你看来,他们的命,只是你用来制衡世家的一枚棋子?”他的声音低哑,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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