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裹挟着一身霜寒夜色踏入御宁殿时,殿内一片寂静,唯有暖炉中的炭火偶尔发出噼啪声。
烛光摇曳,将床榻旁的人影映在墙上,忽明忽暗。
陆雪儿听见脚步声缓缓靠近,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是一瞬她便寒毛炸立。
“你要做什么?”
她倏地起身,警惕地拦在纪寒的床榻前,目光如刀般盯着来人,语气里藏着不加掩饰的敌意。
宋青舒步履轻缓,不急不徐地走到陆雪儿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烛光在她的眼底跳动,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做什么?”她声音清淡,却透着一股沁骨的冷意,“本官做什么需要向你解释?”
“你......”
陆雪儿被她以势相逼,心头不禁一颤,却依旧强撑着,挺直了脊背。
她回眸望了眼身后沉眠的少年,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陛下如今病重,宋相深夜前来,莫不是要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
宋青舒冷冷地重复了一遍,缓缓上前。
陆雪儿下意识地退后半步,直至抵上床榻边沿,退无可退。
宋青舒这才停下脚步,目光掠过她,最终落在纪寒苍白的面庞上。
“我若想对他动手,”她声音中多了几分讥讽,“用得着这么麻烦?”
话音未落,陆雪儿的指尖已狠狠掐进掌心。
记忆碎片轰然倾泻。
血色浸透白梅,画中走出的少年仰面坠落,失了焦距的琉璃瞳映着天光,苍白修长的手垂在朱衣袖口边沿。
积雪接住他墨色长发时,恰似泼洒了满地的松烟墨,只是那白梅上浸染的点点猩红,原是天地间最艳丽的朱砂。
“你根本不在乎他的生死......”
陆雪儿低声呢喃,似在自语,又似在控诉,目光中掩藏着痛苦与愤怒。
“那你呢?”
“你对他的在乎,有多少?”
宋青舒嗤笑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目光锐利如刀,语气寒意森然,“可怜而不自知!”
陆雪儿双手微微颤抖,却咬紧牙不肯服软:“可至少,我不会像你一样逼得他走投无路!”
宋青舒冷冷一笑,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走投无路?你以为你有能力阻挡命运的洪流?他若不能承担帝王之重,便连这条命都守不住。”
烛火忽地一颤,陡然明灭不定。
宋青舒直起身子,轻轻挥了挥手,语气淡漠:“退下吧,本官不会害他,至少现在不会。”
陆雪儿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退到一旁,然而眼中依旧满是不信任。
她目送宋青舒缓步走至纪寒身旁,长袖微扬,轻轻拂去少年额头上的冷汗。
摇曳的烛光中,一声颤抖的咳喘撞破死寂,那染着冰裂青瓷纹的声线,像被寒雾浸透的丝弦,忽而荡开在空寂的御宁殿——
“宋......青......舒......”
断续的呓语化作碎玉,坠入千年寒潭泛起空濛的涟漪。
宋青舒动作微顿,目光一凝,俯身注视着纪寒的脸庞。
他眉心紧蹙,仿佛在梦中仍不得安宁。
少年苍白的唇微微翕动,像是还要继续说些什么。
宋青舒眯了眯眼,侧耳倾听。
“宋青舒......混蛋......你......你这个魔头......”
少年突然咒骂了一句,声音虽低,却透着愤懑与不甘。
那埋藏在内心的痛楚,在梦境中悄然爆发,像是他平日里不曾表露的隐秘。
陆雪儿愣在原地,目光在纪寒与宋青舒之间徘徊,心头莫名复杂。
宋青舒面色如常,唇边却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讥笑,带着些许无奈。
她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昏睡中的少年,缓缓道:“即便在梦中,你也还是这么不听话啊。”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却仿佛带着寒风般渗透进了纪寒的梦境。
少年微微扭动了一下身子,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痛苦,低声呢喃:“别......别让他们死......你答应过的......”
宋青舒眯了眯眼,神情变得深邃而冷寂。
她缓缓俯身,靠近纪寒耳边,声音低沉且温柔,仿佛是一阵缥缈的寒夜风。
“陛下,我许诺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说罢,她轻轻拂去他眉间的褶皱,起身向陆雪儿投去一瞥,语气淡淡:“你若真想护着他,就该让他明白,这世道从来不容许软弱的人生存。”
陆雪儿咬紧牙关,眼中满是怒意,却不敢再顶撞,只得低头退开。
她心中一片纷乱,望着沉睡中的纪寒,满是痛惜和不甘。
纪寒醒来时,头脑还有些昏沉,昨晚的梦境早已化作模糊的片段,仿佛随风飘散的雪花。
他努力想了想,却怎么也拼凑不起完整的记忆,索性放弃了追究。
想来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一睁眼,他便对上了一双满含担忧的眸子,那眸子微微泛红,似是整夜未眠。
“雪儿?”
纪寒轻声开口,刚一出声,却忍不住低咳了两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哑得厉害,仿佛一夜之间被寒风割裂了喉管。
“陛下,您终于醒了!”
陆雪儿的声音透着难掩的欣喜,眼眶中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湿意。
她连忙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扶起纪寒,将杯子递到他唇边,轻声道:“慢些喝,您嗓子都哑了,昨晚高烧了一整夜,把我们吓坏了。”
纪寒缓缓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温水,灼热的喉咙稍稍缓解了些许。
他抬眸看着陆雪儿,眼中透出一丝歉意:“昨晚......朕让你担心了。”
“陛下,您何苦说这些话?”
陆雪儿垂下眼眸,轻声道,“您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奴婢怎会在意这些。”
纪寒微微一笑,目光柔和了几分,却很快又变得若有所思。
他眨了眨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昨晚......宋相来过吗?”
陆雪儿的身子微微一僵,脸色不由得变了变,却很快掩去了情绪,低声道。
“是,宋相来看过您,她交代御医诊治后便离去了。”
纪寒沉默片刻,垂下眼帘,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原来如此......她倒还记得朕。”
陆雪儿没有作声,只是抿了抿唇。
片刻的静谧后,纪寒缓缓放下杯子,叹了口气:“罢了,既然醒了,便不想那些烦心事了。”
陆雪儿点点头,目光仍带着几分不放心:“陛下,您再多休息一会儿,奴婢去为您准备些清淡的膳食,可千万不要再勉强自己。”
“有劳你了,雪儿。”
纪寒轻轻颔首,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
陆雪儿深深行了一礼,转身缓步离去,只留下纪寒一个人静静地倚在床头,目光落在窗外的梅枝上。
窗外风雪已止,冷香裹着新雪漫过窗棂,枝头的红梅依旧傲然绽放,每片薄绡似的花瓣都在寒风里抖出铁骨的铮鸣,倒把轩窗上雕着的缠枝莲纹映得愈发萎顿。
纪寒抬手触了触额头,低声自语:“梦......到底梦到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