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白炽灯管在岫晞头顶嗡鸣,她踮脚将最后一包薯片卡进货架缝隙。促销标签上的笑脸被空调吹得卷了角,像某种欲言又止的嘲讽。工服袖口沾着膨化食品的碎屑,一抖便簌簌落在反光地砖上,与隔壁熟食区飘来的炸鸡味搅成黏腻的漩涡。

"小岫,便当要过期了!"赵姐掀开加热柜玻璃门,蒸汽扑上她的后颈。岫晞熟练地撕下标签,将冷掉的照烧鸡排饭扔进报废箱。塑料盒撞击箱底的闷响里,她数着这是本周第七盒——总有人问她为何从不带饭,她总说胃病忌口。

工资卡余额在手机屏幕上跳动。数字像被施了咒,每周增长的速度让会计都咋舌:"你这加班时长,铁打的也扛不住啊?"岫晞只是笑笑,把夜班补贴单折成纸飞机,任它栽进储物柜深处。

林深消失得像滴入柏油路的水。某天早班时,他的储物柜突然清空,拆箱刀孤零零挂在锁扣上晃荡,店长说这小子老家急事辞职了。

蝉鸣最盛的午后,她攥着车票钻进长途大巴。最后一排座椅的海绵从裂缝里探头,混着陈年烟味的冷气灌进领口。邻座老太太递来一袋青枣,指甲缝里嵌着泥土:"闺女去哪啊?"

"随便看看。"她缩进卫衣兜帽,看窗外广告牌渐次后退。某个房产广告的"面朝大海"被晒褪了色,变成"面朝人海",倒更贴切些。

司机在某个无名小镇刹停加水。柏油路蒸腾的热浪中,岫晞蹲在杂货店屋檐下舔盐水冰棍。老板娘正训斥偷拿泡泡糖的男孩,脏兮兮的校服裤兜鼓出可疑的球形。她忽然想起阿澈,想起他塞来的那袋彩虹糖,甜腻的香精味仿佛还黏在喉头。冰棍滴落的糖水引来一队蚂蚁,沿着地砖裂缝蜿蜒成淡褐色的河。

终点站是座海滨小城。民宿老板娘趿着人字拖领她上楼,钥匙圈上的贝壳挂饰叮当作响:"顶楼晾衣台能看到整片海湾,就是西晒厉害。"

的确厉害。黄昏时分,岫晞瘫在褪色的塑料躺椅上,咸腥的海风掀起工服衬衫。远处礁石群像搁浅的鲸背,浪沫在夕阳下泛着铁锈红。她摸出手机拍云,镜头却捕捉到晾衣绳上飘荡的床单——某个瞬间,它们像极了镜面世界里死去的荧光苔藓。

夜市亮灯时,她蹲在海鲜摊前戳章鱼足。老板操着方言喊"小妹尝尝",铁板上滋啦作响的油星溅上手背。疼痛真实而熨帖,像某种扎根的凭证。

最后一枚硬币花在旧书店。老板娘戴着老花镜誊抄账本,收音机里咿呀唱着《锁麟囊》。岫晞从积灰的角落抽出一本《潮汐图谱》,泛黄的书页间夹着张船票——1998年开往某个已消失的渔村。

午夜涨潮声拍打窗棂时,她赤脚踩上沙滩。工服裤腿卷到膝盖,月光将影子拉成细长的钥匙。海水漫过脚踝的刹那,某种低频震动穿透骨髓,像遥远时空中未曾消散的鲸歌。

她忽然狂奔起来。

沙粒钻进鞋缝,贝壳碎片硌痛脚心,海风灌满鼓胀的肺叶。直到礁石群近在咫尺,直到工服浸透咸涩的海水,直到星辰在头顶旋成光涡——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民宿老板娘发来语音:"台风要来了。"

岫晞仰面倒在潮线边缘。浪花一遍遍舔舐她的发梢,如同世界温柔的重启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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