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价值千金的龙血马正在火焰中蜷缩成焦黑的肉块,燃烧的血肉发出噼啪爆响,融化的金属鞍具在火堆里流淌成暗红色的溪流,将嵌着碎玉的青砖地面染成黏腻的血沼。
蒸汽骑士们开始向彼此靠近,但兽族骑兵疯狂地扑上,组成人墙阻挡骑士们的会合。
菲涅单手挥舞着大剑在骑兵潮中旋转,大剑划过半圆弧光,三个扑来的兽族骑手如同被镰刀割过的麦穗,上半身沿着整齐的切口滑落。
让叶的大剑适时从她右侧掠过,将某个试图用开罐刀偷袭的兽族拦腰斩杀,腥热的血雾在鹤望兰的甲片上凝结成细小的红珠。
作为先锋的怯薛们已经都死了,此时向广场发起冲锋的只有普通的轻骑兵,他们的装备相对于蒸汽骑士而言简直可以说是玩具。
那些兽族人竭尽所能地挥刀,但他们的马刀只能在甲胄上溅出点点火光。
菲涅看着又一柄卷刃的马刀从自己肩甲弹开,持刀的兽族青年露出绝望神色,下一秒就被她的大剑从右胯斜劈至左肩。两截躯体跌落时呈现出诡异的同步,上半身还在抽搐着去抓缰绳,下半身却已随着死去的战马沉入血泊。
血沿着菲涅的剑锋流淌,她不确定自己已经杀了多少人,在头盔里她的视野受限,只觉得那些兽族人无休无止涌来,自己无休无止地挥剑。
她瞥见让叶正将大剑从一匹战马的腹腔抽出,黏连着粉白肠衣的锋刃在火光中泛起油光。
手中的剑越来越重了。菲涅机械地重复着劈砍的动作,她忽然想起春日修剪玫瑰的情景——那些柔软的枝条也是这样脆生生地断开,汁液沾满银剪。
她们在血泥中犁出一道赤色沟壑,身后倒伏的尸骸仍保持着冲锋的姿势。
这时候密集涌上的兽族骑兵忽然调转马头向后方撤离。难道说兽族人放弃进攻了?这些不要命的蛮子终于感到什么叫恐惧了么?
神圣而恐怖的吟诵声再次响起,菲涅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一刻她明白了是什么使兽族骑兵明知道人海战术对蒸汽骑士收效甚微还不顾一切地冲上来送命……他们只是在争取时间。
她看到,血泊中的碎石正违反重力缓缓上升,细小的砂砾悬浮在凝固的血珠之间,仿佛整个世界正在倒转。
那六具鎏金的甲胄仍悬浮在广场四周,他们掌心向下虚按着空气,无数砖石从燃烧的废墟中剥离,化作黑色洪流向天空汇聚,在骑士们的头顶扭曲成螺旋状的尖锥石枪。
无数的石枪在广场上空凝聚而成,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天空中,宛如一片致命的森林。
地属性五阶法术,磔刑术。施术者将砂与石凝为成束的长枪,最后密集的石枪射出,将施术者的敌人穿刺成筛子。
与先前的火球术不同的是,那些石枪并不算是魔法造物,在它们面前阻魔合金不再起效,它们的威力足以贯穿蒸汽甲胃的装甲板。
“不可能……”菲涅低声呢喃。
无论是什么水平的法师,一天也只能施放一次五阶的法术,这是法术界的基础理论。那些金色甲胄中的术士明明已经咏唱过五阶的火球术,怎么可能还能够施放磔刑术?
就在这时,一阵诡异的笑声从城堡上传来,低沉而又带着轻佻的欢快,回荡在广场上空。
菲涅猛地转头,望向城堡的方向。那条黑色的古龙依旧盘踞在庭院中,金色的竖瞳冷冷地注视着他们。是龙在笑,它在嘲笑他们。
菲涅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她望向身旁的让叶,她知道,她们只剩下几秒钟了。几秒钟后,那些石枪会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将她们淹没。
她想对让叶说对不起,自己不是个合格的指挥官,让她们陷入这样的绝境。
让叶忽然从后方拥抱菲涅:“所有人,保护殿下!”
角堇和三色堇瞬间做出响应,他们的装甲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巨型塔盾被高高托举,在最外围构筑起第一道防线。其余骑士们紧随而至,一层又一层地将菲涅围在中央,他们背朝外侧,弯腰屈膝,形成了一座不可撼动的钢铁堡垒。
“你们疯了吗?你们会死的!”菲涅撕心裂肺地喊着。
面对大规模法术轰炸时,重装骑士会结成防护阵型,用血肉之躯为同伴抵挡伤害。菲涅自然清楚这种战术,只是她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被众人守护的那个人。
眼下仅有两名重装骑士在场,是让叶和两名火力骑士补齐了阵型。石矛的穿透对蒸汽骑士而言同样是致命威胁,但若是五名骑士联合起来充当她一人的护盾呢?
用五个人的性命去换取一个人的生命,菲涅不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战略,深深的耻辱感和愤怒漫上心头。
她能感受到心脏在剧烈跳动,仿佛要从胸腔中挣脱出来。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画面:米娅在炮火中化为光芒,亨利在鸢尾中倒下,雅娜在剑菖蒲中自爆……而现在,她的骑士们正在用生命为她筑起最后的防线。
她记得他们每个人的相貌和名字,他们都因自己而死。
天空中,石枪如同蜂群般倾泻而下,密集的石枪遮蔽了天空,仿佛一片乌云压压向大地。
菲涅的视线被眼泪彻底模糊,她能够感知到身边的骑士们在猛烈的撞击下剧烈颤抖,耳畔满是石矛刺穿金属的刺耳尖啸,不知道是哪位骑士的血流在她的头顶,那温暖的触感就像一条正在失去体温的蛇。
菲涅的泪水静静地淌下面颊,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如此的束手无策。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静倾听着周围传来的声音,钢铁与石矛碰撞发出的金属撕裂声此起彼伏,如同地狱的交响乐在她耳边奏响。
菲涅听到了钢板被击穿的声音,听到了某个骑士的闷哼声,但她听不到任何一个人说要放弃,听不到任何一个人的退缩。
“殿下,”乔纳斯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请您……一定要活下去……”
乔纳斯的声音就此断绝,他没来得及说完最后的话。
耳畔响起艾玛压抑的哭泣声,那声音颤抖而绝望,却依然在坚持着自己的位置,然而很快,连这微弱的抽泣也戛然而止。
这并不是绝望的尽头,滑膛炮的轰鸣再度响起,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撕成碎片。
在炮火与石矛的交织攻击中,骑士们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通讯频道里只剩下电流发出的轻微嗡嗡声。
然而,他们始终没有倒下。他们的装甲上插满了石矛,宛如一尊尊钢铁铸成的墓碑,依然傲然挺立着。
依然有不怕死的兽族战士企图靠近,但困惑与恐惧在他们的眼中交织缠绕。那些让人闻风丧胆的钢铁恶魔终于死了,但他们为什么要以如此奇异的姿态死去?背脊朝外彼此相拥,在这最后的拥抱中凝固成雕塑。